不过微生

　　张成赫然瞪大眼睛，空气中尽是浓重的血腥味，遍地的残肢断臂东一截西一块的落在地上，张成被这一幕刺激的汗毛倒立，胃里剧烈翻滚，忍不住连忙后退数步，在大门外撑着墙壁干呕了起来。

　　武永是从鹿苌一役中退下来的，尽管当时百姓平安地界无事，可到底是军中失了主帅人心惶惶，直到驿站的轻骑兵携着懿旨召唤军队回京。

　　一朝班师回朝，可一路也不见喜庆，不说喇叭鞭炮，在一些镇子的路边还有老妇烧着纸钱为淮安王涕泗横流。

　　庞大的军队一路走一路气压低沉，诺大的军队都弥漫着一股丧气的味道。

　　武永因状态极差，回京后职位以降再降直到降为南门守门，所幸在一次全军比武中被管理禁卫军的李炜挑中，向皇上要了来做禁卫军。无论是出于个人理想抱负还是对李炜赏识自己的知遇之恩的感激，他都迫切地想找回当初的状态，也安下心来尽心尽力地听从李炜调遣。

　　而此刻饶是经历过数百场战争的武永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因这死法太过惨烈，可以说是十分不人道，极其残忍了，一圈走下来除了假山上悬挂的那个男尸以外竟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跨过一只被从胳膊肘处砍断的手臂，武永踩着假山上的坑洼爬上了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假山顶部，那具尸体脖颈处一片青紫色，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都因这天气冻得发紫。

　　这人是被人从身后用麻绳捆着脖子，一点点收紧绳索活生生勒死的。

　　在整个院子的最高点，能看见院里的全景，凶手很可能一边慢慢收着绳索一边逼着这人观看庄园里的所有人遭受残忍杀戮的全过程，等最后一个人也被扭断喉咙之后他才了解此人的生命。

　　用这样痛苦的方式迫他死亡的，不知是有多大的世仇家恨。

　　武永从假山上站起身来，从一群正小心翼翼地搬尸体的人中招来一个小兵，神色冷峻道，“立即启程同李大人汇报此事，务必要把事态的严重性说清楚，”武永看了一眼被吊着的男尸和被清理的差不多的杀人现场，一一辨认过尸体的面孔后严肃道，“死者中有左丞嫡子左弘方。”

　　这件事绝不仅仅是杀人这么简单，不管左丞是否在任，对方下手的对象好巧不巧是左丞的嫡子，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整个朝堂震动起来。

　　小兵领命不敢多言，骑着快马仓促前行。

　　李炜此刻已经攀上了白云观，率着众人把白云观里三圈外三圈地重重圈了起来，再加上守在山脚的侍卫，这座山上如今占领的人数比平时大半年来白云观接待的总人数还要多。

　　“景兄，今日季峤就是插翅也难飞了，他就是再神通广大也逃不出去。”李炜一撩大麾一跃下马，寒风掀起了衣服的一角，脸上全然的自信之意。

　　景云抱着双手站在白云观门口，观察了片刻摇了摇头，语气平缓道，“季峤定然不再此处。”

　　这情景不对，白云观香火如此之旺，就算是平日接待的香客少也不应当是这般情形。怕是他们早就来过，并且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此处。

　　季峤今日抓不抓的到都是次要的，只要那东西还在一切都还好说，就怕那东西已经被拿走了。

　　李炜眉毛一扬，余光里扫了身后的士兵一眼，靠近景云颇为不满小声嘀咕道，“景兄为何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这座山上只有我们的人，一路上来该清理的人都清理了，无论如何季峤今日都跑不出去。”

　　景云脸色沉得如一碗黑水，季峤身体状况如此之差，何况冬日天气严寒，没有大夫多活一天都是幸运，顾忌着季峤的身体他们定然走不太快，白云观一上一下光路程就是身体健硕的男子都得要一天时间，他们是如何离开的，究竟是哪一步错了？

　　此时前去探观的将士飞快地跑了回来，躬身汇报道，“大人，只在白云观里找到一人。”

　　接着一帮人扣着一个红裙白袄的少女走了出来，少女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将士押着往前走。

　　电光火石间，景云了悟，季峤他根本没有上山！

　　根本不存在什么路途的往返，他压根没上来直接去了别处。

　　李炜气的七窍生烟，自己冲进道观里寻了一圈一无所获，怒气值达到顶峰连后脑勺都气疼了，原以为志在必得的人现下不见踪迹，眼角通红地咆哮道，“没有人？怎么会没有人呢？”

　　怒气冲冲地走到景云身边，胸膛起伏，几息之后平息了怒意，这才重新注意到方才被将士们推搡着出来的小女孩，狐疑地盯着那小孩一瞬，转头问道，“问了吗？什么身份？”

　　景云处变不惊地看着女孩的脸一言不发，旁边的将士看到这情景硬着头皮上前了半步，“大人，这姑娘像是个聋哑人，我们说话她好像听不见，也不说话……”

　　李炜听了这话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怒气又腾的一下冒了上来，本想教训那兵几句话，可一转头就看见景云安静地看着那聋哑女的模样，硬生生把哽到喉头的话给咽了下去。

　　不出所料的，果然这一路不会太平，军队的行事作风是经年累月形成的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在他们走进白云观的那一瞬间，微生就了然了，这一定是季珵派来的追击者。

　　就算这座庙整个都空了只剩她这个可疑分子，原本她易容之后换个声音，顶着副他们一定认不出来的生面孔，可是这生面孔身世清白一问三不知，留着懵懂无知的小姑娘毫无用处，他们着急寻找季峤的下落一定不会带着个碍手碍脚的小姑娘耽误行程，必会放她走，那时她就能顺利地全身而退。

　　然而在刚才走出来看见景云的那一瞬间，微生瞬间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她要留下来，无论是作为俘虏也好，作为嫌犯也罢，她一定要留下来。

　　景云盯着微生的时候，微生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微生此时紧张极了，景云对她太过熟悉，熟悉到能够从语气字眼判断出她的身份。

　　所以她不能说话，写字也是不行的，她的字迹景云认识，所以最好选择是假装聋哑人。

　　景云眼神一顺不顺地盯着微生的眼睛，就在微生以为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就要讥讽地开口讽刺易容手法也太拙略了的时候，他绕过了微生对身后的士兵低声吩咐了句什么，接着一队人就挨着屋子一个一个地搜了过去。

　　微生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李炜还在原地跳脚，插着腰原地转了好几圈，下属搬了把椅子往李炜身边一放不敢惹暴怒的李大人飞快地跑了。

　　注意到微生看自己的目光，也不管那聋哑女听不听得见，李炜冷哼一声往那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吼道，“看什么看！”

　　然后哐啷一声椅子侧翻着倒了下去，幸亏李炜习武多年反应机敏，椅子摔下去的时候就已经跳了起来才没出丑，这下李炜知道那聋哑女看什么了，她知道这椅子是烂的故意看自己笑话！于是暴怒的李炜往前冲了过来，抬脚就要揣上微生的肚子。

　　抬脚之时掀起一阵疾风，还没踹到人身上可也能猜到倘若真踹到人身上会是个怎样严重的后果，微生咬紧牙往后一闭，心里开始祈祷有一天能把李炜捆在柱子上抽个十鞭八鞭才算还了今日的一脚之仇。

　　那一脚却没有如期而来，微生抖了抖睫毛小心地睁开一只眼睛，景云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前制止了李炜的那番动作。

　　心里松了口气，景云毕竟还是鬼谷出来的，应当不会放任无辜的老弱病残在自己面前遭受无妄之灾。

　　……

　　怀承与那批暗卫携着白云观里的一十二个人堪堪避过李炜等人封山的时机在山脚下与季峤汇合。

　　怀承汇报道，“公子，白云观内一共一十二人都一并带下来了。”

　　季峤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眼神在几人身边转了一圈然后掠过众人向后看去。

　　怀承想起微生方才交代的话继续道，“观主应当是个有身份的人，这十二人中只有一个假冒观主平时坐观的人。”

　　观主同庆安旧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和王尧有一定纠葛这么多年隐藏的极好，不是等闲之辈，不可能就在白云观里坐井观天等着被抓。没在白云观里抓到他实属正常。

　　季峤望了半响依然没有见到应当出现的人影，心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问道，“微生呢？”

　　怀承诧异地瞪大眼睛，没想到微生是自作主张肚子留在了上面，想到此时白云观内的危险现状，张了张嘴，冷汗直冒，“微生姑娘说让我们先下来复命，我以为您同她商量好，还派了其他人上去接应……”

　　季峤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一方锦帕，这是微生给季峤上妆时不小心落在马车里的，给季峤易完容又着急走，季峤还没来得及还给她。

　　彼时微生歪着头，指尖沾着些冰凉的膏状物体涂抹在季峤脸上的轮廓处，手背上画着数道不同颜色的易容膏，嘴里轻声嘟囔着不能用太多脂粉不然太俗气，就在转身去拿口脂时从袖口飘落了这方锦帕。

　　手指轻轻摩挲着锦帕的边缘，那是金丝勾线暗纹，一朵四角梅花。

　　这锦帕是初见时季峤递给微生擦拭雨水的那张。一直被她这样小心翼翼地保存着，随身携带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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