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生

　　微生弯了身子，闭着眼睛向下倒去，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带着淡淡的草药和檀香。

　　微生跳下来的瞬间下意识地揽住了季峤的肩膀，双手环上季峤的脖子，落入季峤怀里的时候微生轻叹了一声，那叹息声低得让人几乎听不见。

　　季峤左手揽住微生的腰，把微生带进自己怀里，右手臂横在微生双腿的膝窝下撑着。

　　丝滑细腻的锦缎贴在两人的肌肤上，在微生与季峤之间只隔着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可微生竟然完全感觉不到季峤的温度。

　　季峤抿了抿唇，“你可有什么想告诉我？”

　　微生看着墨色千澜的天，星点尽无，大片大片纯粹透彻的黑色让浮躁的人心变得沉静。

　　秋日里天黑得早，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为何变得有几分僵硬。

　　像是彼此之间明明连着一座青石板桥，近在咫尺，可又像是隔着白浪滔滔间或断崖残垣，天涯海角。

　　跪得太久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微生收了环住季峤的左手，锤了锤自己的肿胀的腿，自己被风吹的麻木的大脑好似突然被锤开了窍，微生猛然意识到现下季峤身上的温度与自己一样冰冷。

　　微生默默撤回了自己的左手，又环上了季峤的脖子，右手向上移了些许攥着左手腕，小心地紧了紧自己环住季峤双手。

　　两人就这么无言地一路进了厢房，秋蕊马不停蹄地收拾好了床铺端了热水为微生擦拭着脸颊，秋棠则连忙去备水为微生沐浴了。

　　微生裹着一床冬日里加绒的厚绒被，把秋蕊方才塞进自己怀里的暖炉拿了出来，伸手讨好似地去拽季峤的衣袖，想把暖炉给季峤暖暖身子。

　　季峭不着痕迹地避开微生伸过来的手，点了点头，“我还有些事，先去了，大夫一会儿便来。”然后吩咐跟在一旁的秋蕊秋棠道，“好好照顾微生小姐。”

　　冲微生欠了欠身子，系好黑色大麾后便带着怀承大步流星地去了。

　　微生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食指弯了弯指节，沉默了半晌，望着季峤走的方向发呆。

　　秋蕊刚换了盆新水走过来就瞧着微生摊开了半边被子，伸着手手里攥着小暖炉出神的样子，急忙小跑着过来语带责备，“哎呦，我的小祖宗，快把被子给盖上，一会儿又该受凉了！”

　　微生乖乖地让秋蕊把自己的手塞进厚被子里，不解地偏头问道，“你们公子方才是不是不大高兴？”

　　秋蕊帮微生把被角掖好，回忆了一下方才季峤的神情道，“没有吧 ，公子不是一直这样的吗？小姐您先好好歇着。”而后留下独自思索的微生去帮微生拿换洗衣物去了。

　　氤氲满室，白气蒸腾，雾花了人的眼，鼻尖萦绕着浅浅淡淡的花香。

　　一美人坐在浴桶里，肤若凝脂面如玉，伴随着室内气温慢慢升高，浅浅的红晕漫上脸颊，朱唇黛眉，活色生香。

　　隔着屏风，烛火在墙壁上映出秋棠在屏风外侧守着的身形，微生冲着屏风唤了一声，“秋棠。”

　　秋棠闻言连忙转身，低头应了一声，“小姐有何事吩咐？可是水冷了？奴婢进来给您加点热水吧。”

　　微生慵懒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许是这热水澡洗的着实舒服，声音里透着一股缱绻的意味，“这水温正正好，不用加热水，我呀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秋棠闻言一楞，赶忙去加水的步伐慢了下来。

　　微生趴在浴桶边，双臂环肩搭在木桶边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快进来吧，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秋棠面有愧色，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低头站在屏风前面，干巴巴地道，“不知小姐想聊些什么？”

　　微生瞧着秋棠的神色，语气诚恳道，“秋棠，今日之事你切勿介怀，自从我入淮安王府，你和秋蕊便一直尽心照顾我，是同在屋檐下生活的姐妹。”

　　微生看向秋蕊，眼里的认真如同一束明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灼热地紧贴着秋蕊，“何况今日这一事，还是多亏了你，不然咱们能有合适的暖炉罩盖上呀？到时候皇帝一生气怕是咱俩的脑袋就要改日悬在菜市口以儆效尤了，更别提还可能会连累你们公子。”

　　秋棠吸了吸鼻子，抬袖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挽起袖子从浴桶里拿起玉匙舀了勺水道，“小姐，奴婢伺候您沐浴。”
　　微生见秋棠不再为胭脂之事扭捏，放下了心来，仰躺在浴桶里，眼珠一转道，“一会儿你差人去帮我给你家公子带几句话。”
　　*****
　　季峤手持着半边竹印，在文书上盖上淮安王府的印章，皱着眉头将其递给了一旁守着的怀承，靠在椅背上道，“这文书你得连夜加急送进宫去，万万不能假以他人之手，一定要亲手交给皇上身边的李公公。”

　　怀承接过文书揣进衣襟内层贴身揣好，应了一声，拿了一旁的墨砚开始磨墨，垂着脑袋问道，“公子，这文书要属下送去给谁呢？”

　　季峤拿过一旁的放着的一册古籍摊开来放在桌上，“寅时李公公会在玄武门侧等你，要赶在皇兄晨起之前给皇兄送过去，你且注意着时间切莫迟了。”

　　怀承点了点头道，继续磨墨，手下的动作虽未停歇但却一顿一顿的，与往常相比这动作显得甚是滞待迟钝。

　　季峤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可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怀承被季峤突然开口的话惊得一激灵，连连摇头，“并无并无，”而后挠了脑后脑勺，为自己的走神有几分尴尬，“公子何出此言？”

　　季峤望着桌案上已经飞洒出来的几滴黑墨，眉角挑了挑，望着怀承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明日你便不用陪着我了，放你一段时间假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这段时间是太累了。”

　　怀承一听自家公子说要给自己放假眼神便猛然间惊恐了起来，急忙摇头拒绝道，“公子，方才是属下的疏忽，属下一点都不累，不需要放假!\"

　　季峤闻言不解地蹙起眉头，不太理解怎么放假怀承还不愿意了，而且还一脸害怕要被自己卖到山里去的表情。

　　这时一小厮轻轻敲三下窗棂的边，恭敬道，“公子，微生小姐请您过去。”

　　小厮的话成功打断了季峤就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拒绝休假这一事件，发表一番掏心掏肺劝其休假的言论的准备。

　　季峤翻了一页书，小心地抚平脆薄的书页道，“大夫怎么说？”

　　那小厮面露难色，言语支吾道，“大夫开了药之后便走了，许是没什么大事。”

　　怀承抓着这个好不容易能摆脱公子劝休的机会，连忙补充道，“公子，属下觉得微生小姐的情况一定不容乐观！微生小姐定是情况十分严重这才差人来请您过去的。”

　　季峤眼皮一掀，对怀承的话嗤之以鼻，冲着怀承投去一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等本公子一会儿再来劝诫你”的表情，然后问那小厮，“她可还托你带什么话了？”

　　小厮一拜身，垂着脑袋，交代道，“微生小姐说，倘若公子您不去，就让小的跟您说她的腿是要废了，您要是这么弃她于不顾她便只有瘸着度过下半生了。”

　　季峤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书卷合上，将桌上的砚台放回原位，这才不急不徐地站起身来道，“我且去瞧瞧。”

　　*****
　　案几上摆着一盒红枣糕，一旁放了一盏陶瓷盅的汤药，空气里含着浓浓的甘草清香。

　　秋棠领着季峤进了里间，季峤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屋子奇怪地偏头问道，“她人呢？”

　　刚跪了这么久这才回来多大会儿就又出去野了？

　　秋棠摆摆手连忙替微生解释道，“小姐现在正在偏厅等着您呢，大夫刚吩咐让小姐少走路，公子您跟我来。”

　　季峤点点头跟着秋棠穿过门廊推开屏风进了微生现下歇着的偏厅。

　　偏厅已灭了灯，一片寂静，黑暗间依靠着从窗纱里透进来的月光勉强能看清里间的家居摆件。

　　微生卧在小塌上，身上搭着个薄薄的小被子，黑发披散在身侧，手腕搭在矮榻边上睡着了。

　　罢了。

　　季峤冲秋棠摇摇头，立在一边，轻轻拉开抽屉取了火折子点了桌上的小灯，灯影映在画壁的一侧，侧脸清俊又美好。

　　走到微生身旁目光扫过微生闭着的双眼和小巧的鼻子，对秋棠轻声吩咐道，“你一会儿把她叫醒，让她去里间睡便是了。”

　　语毕，当季峤正准备走的时候，一只小小的手攥住自己的手腕，用了些许力道把他往回拉。

　　微生睡眼朦胧地睁开双眼，眼里睡意深沉，敛着迷蒙的水雾，还声音掺杂着几分委屈，带着点鼻音开口，“别呀，你今天这么一走，明儿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季峤转过身，淡淡道，“不是说腿要废了？怎么我瞧着你还活蹦乱跳的，言过其实。”

　　微生收回拽着季峤的手，摸摸鼻子讪讪道，“那你干嘛还来啊？”

　　秋棠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季峤身后，倒了杯茶之后退到一旁去了。

　　季峤慢条斯理地坐在椅子上，从容不迫地开口，“听说某些人可能会瘸着度过下半生，我倘若不来显得不太人道。”

　　微生偏着头抱着被子有几分委屈，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泄气道，“瘸了我便也是要赖在淮安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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