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生

　　午时，秋意正浓，微生兴起起身披了件小衣同秋棠一起在院里闲坐。

　　“秋棠，方才我出来时看见秋蕊跟着怀承急急忙忙地走了，他们是去干嘛了？”微生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伸了个懒腰，眼角还带着继续妩媚，眼神懵懵懂懂的，刚刚那午觉睡得着实舒服。

　　两人走的太快，自己只来得及看见一片衣角，一眨眼就不见了。

　　秋棠回答道，“今日有客到访。”

　　微生一头黑发散在腰侧，随着偶尔漾起的清风翩跹纷飞，今日午休起来没了人梳发，自己吹着这习习秋风也犯了懒，索性便随着这一头长发直接披散了下来，懒洋洋地问，“谁呀？还要专门把秋蕊叫走了？”

　　秋棠掩唇笑了笑，微生还没等秋棠回答，脑袋一转抢先答道，“秋蕊家人来看她了？不对，家人算不得客，难不成.....,是秋蕊的心上人？还是谁喜欢上我们秋蕊了？”

　　秋棠连连摆手，“哪儿呀哪儿呀，不是小姐你猜的这样，咱们王府今日有贵客！秋蕊的杭帮菜做得特别好，这次是专门是去厨房帮厨的。”

　　“哪位的大人物来了呀？我今日也想尝尝杭帮菜呢。”微生偏着脑袋，粉唇轻启，眼梢微粉，模样娇俏惹人三分喜爱，细长的手指绕着一缕黑发道。

　　秋棠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悄悄在微生耳旁说道，“今日皇上专门来看咱们公子了，现在咱们府里上上下下都为这事忙着呢。”

　　微生一扬眉，原来如此。

　　瞧见秋棠手里拿这个碾槌不停的在碾东西，心下有几分好奇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秋棠回答道，“奴婢这是在做胭脂，小姐不若再回房休息休息，再睡一会儿？等会做完了就进去陪您下局棋。”

　　微生闻言绕着发丝的手也停了，手掌托腮，眨着大眼睛卖萌，“我刚刚都睡了好久了，再睡今夜就要挑灯看飞蛾扑火了，我跟你一起做吧。”

　　用平扇弯成了个倒三角的锥状做漏斗，准备把胭脂装进浅口罐里。

　　“小姐小姐，你可拿稳了，奴婢开始倒了哦。”秋棠挽起袖子把用碾槌碾得极细的胭脂墩了墩汇在一起。

　　微生连忙点点头，双手稳着瓶口，特别敬佩地说，“秋棠，你真是太厉害了，连胭脂都会做呢！”

　　秋棠掩唇扑哧一笑，“小姐你可太抬举奴婢了，奴婢就只会做些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微生兴致勃勃地盯着秋棠的动作，眼睛亮闪闪的，睫毛扑闪扑闪，摇摇头连忙道，“哪有啊，我还从来没做过胭脂呢，我连个荷包都不会绣。”

　　秋棠心思单纯，想到什么也就快言快语，闻言疑惑地脱口而出道，“小姐原来的婢女和乳娘他们没有教过吗？”

　　京城里别说是大户人家，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年龄都一定会教女红。

　　现在宫里颇受盛宠的舒妃，据说选秀之日在一众秀女里就是凭借一只极其精美的上绣空谷幽兰的荷包脱颖而出的。

　　微生眨了眨眼，很是无辜的将秋棠看着，杏眼里写满了：这就是事实，是不是很可怜啊。

　　秋棠见微生眸子里的神色，忽然忆起府里的传闻，幡然醒悟似的连忙捂住了嘴。

　　淮安王府内部传言，浣花溪里的微生小姐身世凄惨，但与公子性情相投，公子念着微生小姐一人无依无靠是个可怜人这才接回府先行安顿下来。

　　即然这般，微生小姐小时候又怎么会有乳娘和婢女来教导呢，小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怪不得不会做女红也没做过胭脂，想到姑娘这么好的人，原先也是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幸好遇见了公子心善。

　　想到这儿秋棠心里一塞，分了心，手里慢了几拍，松了劲，包胭脂手帕没卷好，秋日的风来的急还无声无息，这时候恰恰一阵风吹来，裹着那手帕直直往墙外边飘去了。

　　那一包细细的胭脂粉洋洋洒洒飘了一地，最后顺着风粉色的小手绢给挂在了隔着一堵墙的假山上。

　　秋棠脸色一白，顾不上说些什么，提着裙子就往院门口跑。

　　微生见状连忙把自己怀里的手绢拿出来盖在那沾满胭脂的平扇上，怕风又把胭脂吹的到处都是，又把浅口的胭脂罐盖上，把盖好的胭脂罐迅速压在上面也急忙过去了。

　　微生绕过墙，追上秋棠站在了一边。

　　看了眼上面已经被倒下来的胭脂撒了一角小山头的假山，拍了拍围着假山在边上呆站着的秋棠，安慰道，“无事，咱们上去将手绢捡下来便是。”

　　秋棠冒了一头冷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不是......"

　　微生见秋棠这模样，以为是小丫头弄脏了庭院里的假山怕被责罚，凌然大气的一挥手，“别怕，一会拿个抹布把上面的胭脂擦掉就好啦，我跟你一起。”

　　微生见小丫头眼里含着泪转过身来，还没等说没关系，就听见这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你别哭啊，”微生手忙脚乱的用袖子擦着秋棠的眼泪，被这丫头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纳闷着王府里的管事也不凶啊，不知道这丫头反映怎么这么大，“管事不会罚你的，要是他们追究起来你便说是我弄的，现在咱们上去捡下来再给擦擦不就没事了？”

　　秋棠攥着微生给自己抹眼泪的手，眼里全然是惊惧，抽抽噎噎道，“小姐，这......这假山是......是皇上斥巨资请了专门的大师设计的，这里的假山石，都是一块一块从苏州......苏州搬运回来内务府审核之后，按着形状颜色专门精挑细选给咱们.....咱们公子送过来的。”

　　微生闻言心里一沉，没料到这假山是御赐的，如果是这样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你先别哭了，咱们先给它拿下来。”

　　秋棠哽咽了一下，勉强停了抽噎，眼里的泪却止不住，“小姐，您是不知道，您看中间那形状，中间那个山石，那山石中间是镂空的，因着像一条龙而被专门挑选过来，那帕子正好落在上面啊。”

　　微生面色不变，心里却沉了下来，迅速脱了鞋袜撩起裙摆往跨了进去。

　　假山下引了活水，秋日里清早浮叶微霜，傍晚平波无纹，微生乍一探下去冷的打了个抖。

　　“小姐，小姐你干嘛呢？”秋棠看见微生这番动作吓得一个激灵，一时忘了哭连忙问道。

　　微生打量了一下假山的高度，踩在水里又绕着转了两圈，弯下腰把裙摆打了个结，右手撑着面前的一个假山石就往上爬。

　　山石都是未经打磨过的原石从苏州直接运过来的，都是天然雨打风吹形成的，有不少尖锐的石头，中间的山石夹缝里还杂着碎石颗粒和一些小草，微生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尖锐的物体，往中间挂着手绢那里爬去。

　　那落着胭脂手绢的假山距离微生隔着一块虎扑树桩状的大石块，看宽距约莫有个两步宽，微生看了看这跨度，便摸索着山峦石块，慢慢挪了过去。

　　秋棠在假山下拎着微生的鞋袜，又惊又急，沿着边缘追随着微生的脚步，压低声音连连喊道，“小姐你小心点啊！千万当心别把脚扎破了！”

　　微生敛着眸子，点点头，翻过那虎扑树桩的山石终于到了事发现场，反而更加谨慎了些。

　　这要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了随随便便参上季峤一本可就要出事了，这罪名往大了说都能是淮安王妄图谋逆，胭脂的颜色又红，血迹浸上龙脑袋，不是谋逆天子还是什么？

　　看了看这高度和距离，打消了让秋棠丢一块布上来的念头，伴随着秋棠的一阵惊呼一把撕了自己的裙裾，然后小心翼翼地搙着手绢下移，谨防把手绢里现在沾着的胭脂在抖下来，然后用裙裾的布料一点一点把假山上沾着的胭脂扫到手绢里。

　　秋棠绕到正面，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又转瞬间提了上来，小声地在下面冲着微生焦急地说，“小姐！大事不好了！”

　　微生正为这这么把这条龙头上的胭脂擦掉而思虑，听到秋棠这么一叫，抬头问了声，“怎么了？”然后弯腰从旁边探了身子过去看，这一看心里更是沉了一步。

　　因着这几日夜晚都落了雨，白日也是多云没出太阳，已是假山石十分潮湿，前面的些许胭脂沾了水已经融了，现在翘首腾云的龙脑袋上已经晕染了胭脂。

　　微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要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了随随便便就可参上季峤一本，这罪名往大了说都能是淮安王妄图谋逆，胭脂的颜色又红，看着跟血似的，血迹浸上龙脑袋，不是谋逆天子还是什么？这处理不好就要出事啊。

　　那天然形成的龙正活灵活现地从那镂空的洞口中盘旋而出，处在这假山中间的“景眼”的位置，每当假山景清晨时分白雾缭绕时，石龙盘旋而上伴着薄雾很有几分腾云驾雾的气势，现在染上了胭脂倒平白添了几分滑稽。

　　微生试着用裙子的一角轻轻沾着擦了擦，可这不擦不要紧，一擦更麻烦了，刚才微生动手擦拭的那块晕开染色的痕迹扩大了。

　　微生在心里骂了一声这不远万里从苏州搬回来的石头，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的疼。

　　忽地，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冲着秋棠招了招手，秋棠赶紧抱着鞋袜揍过来。

　　“你那里可还有什么刺绣做的小玩意儿？”微生抬起右手握了个拳头比划了一下，“大概就比我的拳头大一点的，最好能有个流苏什么坠着的那种。”

　　秋棠点点头，“有的有的，小姐我前日绣好了个装暖炉的小包，就比您的手大一点，正好缝了流苏。”

　　微生一拍手，用手绢包着撕下来的裙裾团成团，打了个结塞进自己衣服里道，“快去把它拿过来！”

　　秋棠把手里的东西往边上一放下，脚下飞快地往浣花溪跑了。

　　微生皱着眉，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薄汗，站在假山上望着主客厅的方向看去。

　　淮安王府的小厮们统一着装，衣领袖口上都有着一小株紫色的半边竹，现下整整齐齐地列着队鱼贯而入。

　　微生眼尖，还看见怀承穿着一身黑衣跟着王府的管事立在门外指挥着那些小厮往里边儿端东西，那院子里还站着几个原先没见过的陌生面孔，身板笔直，覆手而立，看样子像是保护皇上安全的御林军。

　　皇上今日就在淮安府内，万一晚膳后要跟季峤出来走一走散散步，看到这山石上红了半个头的龙岂不是要出大事。

　　秋棠这厢拿了装暖炉的炉罩，很快又回来了，冲着微生摇摇手，包里鼓鼓的，“小姐小姐，我拿过来了。”

　　秋棠当初做这暖炉罩时想选一个压得住的颜色，便挑了天青石灰，流苏也选了同色系的深色编织而成，两者的颜色正好与山石的颜色相近，放到一起也并不突兀。

　　“直接给我丢上来，看着点，千万别丢偏了啊。”微生靠着假山向秋棠摊开双手。

　　“好的，小姐你接好，我丢了啊。”秋棠向后前走了两步，探出身子比划了一下，仔细瞄准了往上一抛，紧张的鼻翼上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微生够着身子将将接了个满怀，脚下一疼，连忙抬起脚低头往下一看，还好没流血不然可就真的有大麻烦了，顾不上别的把那暖壶罩盖在龙首上，流苏恰恰把散下去晕开的胭脂遮了个正好。

　　微生刚长舒了一口气，靠在山石堆上，有气无力地冲秋棠点了点头，“这下可算是盖住了。”

　　话音刚落，只听旁边传出来一道阴沉的声音，“盖住什么了？”

　　微生转头，只见季峤沉着一张脸，旁边站着一个玄衣男子，男子的眉眼看上去与季峤有几分相似，冷笑一声，“朕倒是想问问这盖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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