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楼

　　杨五站起身，拉起阿柳的手说：“这世上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其背后不过都是人的贪欲罢了。你若能看透这件事，那么接下来的话我就好对你说了。”

　　阿柳好奇地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杨五犹豫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说道：“此去前方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有些事你早晚要知道，与其到时候突然吓你一大跳，倒不如提前告诉你。”

　　阿柳点头表示同意，杨五便将活财神变成了鱼，以及那小孩的事全部都讲给了阿柳听。虽然已经有前面的话题做铺垫，阿柳听完还是震惊不已。

　　她瞪大眼出了半天的神，最后轻声道：“那你……你带我去看看吧。”

　　杨五带着阿柳来到金绍旁边，金绍正一动不动地瞅着地上的活财神，见杨五过来，他抬头瞧了二人一眼，又转过头去了。

　　杨五举起火折子，照向地上的活财神。

　　就在他跟阿柳说话这短短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里，活财神已经几乎完全变成了一条鱼，头两侧的微型小手也彻底变成了鳍；双腿已完全退化，缩进了身体里，成了鱼身的一部分，散发出潮湿而浓重的腥臭味。

　　虽然阿柳早有心理准备，但看见这诡异的场景还是猛吃了一惊。

　　金绍这时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对杨五道：“还剩半个时辰。”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坐在树下不言不语，四周寂静无声，时间漫长得就像凝固了一样。

　　仿佛过了几百年那样长，金绍忽然站起身，冷声道：“时间到了。”

　　阿柳紧张地向杨五靠了过去。

　　杨五脸上浮现出少见的严肃之色。

　　金绍缓步向两人走去，在杨五面前站定，沉声道：“对不住了。”他右手去摸腰间的刀，但却忽然愣住了，就在他发愣的这短短一瞬间，忽然银光一闪。

　　杨五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长剑，剑尖正抵在金绍的喉咙上 — 是金绍自己的剑。

　　金绍和杨五两人均目视着对方，没人说话。

　　金绍冰山一般的脸上忽然化开了一丝笑意，那笑中没有嘲讽、没有冷漠，竟然是十分真诚的，只是转瞬即逝。

　　他目视着杨五，缓声道：“你不错。但没有剑，我依然可以杀你。”

　　这时，树林漆黑处响起一阵不易察觉的窸窣声，是脚步声 — 那人落脚很小心，正从远处慢慢地走来。

　　杨五迅速吹熄了自己和金绍的火折子，四周顿时一片漆黑，他压低声音对金绍道：“他回来了。”

　　金绍点了点头。

　　杨五盯了金绍一会儿，缓缓放下剑，反手将剑柄递还给了金绍，金绍接了过去。

　　阿柳紧紧盯着他俩，心却还提在胸口不敢放下：她生怕金绍一个反悔，突然对杨五下杀手。

　　然而金绍却真的只是把刀接了过去，再没有其它动作。

　　阿柳这才喘出一口气，拉住杨五的手正要问他话，却被杨五比了个莫出声的手势。

　　一个矮小如幼童的身影向他们走来，那人举着一点火光 — 正是那个小孩。

　　他似乎没有意料到金绍和杨五在一起，等走到跟前，看清两人的瞬间，他登时满脸震惊，猛得扭头就往黑暗深处逃去。

　　但金绍转眼落在了小孩跟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一声剑鞘的轻响，长剑已抵在了小孩的脖子上。

　　小孩望着他颤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绍道：“因为有人说你要害活财神。”

　　小孩立刻猜出这个人除了杨五不会有别人，狠狠瞪了杨五一眼。

　　金绍道：“把你身上的南海鲛人肉拿出来。”说着手微用力，小孩粉嫩的脖子上立刻被切了一道红口子，疼得他皱了皱眉头。

　　他颇为识趣地掏出一块肉，递给了金绍，金绍却没有接：“你先吃一口。”

　　小孩将肉伸到嘴边，咬了一口，狠狠咽了下去。

　　金绍等了片刻，见他没什么变化，一把将他手里的肉夺了过来，说道：“不管你跑得多快，我都能追上你。”说完放下长剑，走到已经变成鱼的活财神身边，将肉掰成几块，塞进了鱼嘴里。

　　昏暗的灯火下，阿柳看见了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硕大的鱼身慢慢长出了脖子，然后是双手，两条肉柱从鱼身上钻了出来，像蜗牛的触角，最后变成了腿。

　　又尖又扁的鱼头渐渐圆润起来，化成了一颗肥胖的人头，原本死灰的鱼眼上长出了一层干黄肥厚的眼睑，覆盖住了混白的眼球。

　　阿柳看得有些恶心，将头扭了过去。

　　活财神变化这期间，小孩开始还只是心烦意乱地看着，大约是料想到活财神复原后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他显得越来越慌乱。

　　变到一半时，小孩忽然急声对金绍道：“此去血月楼，大家的目的都一样，为何不合作呢？我知道很多你们都不知道的秘密，你们带上我，我可以替你们出谋划策，不比两败俱伤更好？”

　　金绍道：“首先我对长生不老没兴趣，其次不是两败俱伤，是你死。”

　　活财神这时已彻底恢复了原貌，他新长出的双手无力地撑在地上，大声干呕着，口中吐出了一团团黑褐色粘稠的块状物。等吐干净了，他喘息着抬起头，目光骤然变得恶毒，盯着小孩对金绍道：“给我杀了他……！”

　　金绍问活财神：“用不用我叫他把所有鲛人肉先交出来？”

　　活财神恶狠狠地盯着小孩，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得阿柳毛骨悚然。笑完，他盯着小孩咬牙切齿道：“你先杀了他，然后我再吃了他是一样的。”

　　金绍怔了怔：“你要吃了他？”

　　“对，我要一口一口把他身上的肉咬下来，喝他的血，把他吃得骨头都不剩，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小孩面色苍白，“扑通”一声瘫倒在了地上。那颗赤红发黑的头骨从黑盒中滚落出来，但他已吓得得不敢去捡。

　　他眼珠惊慌地乱转着，忽然跪倒在活财神面前“咚咚”地磕起头来，直磕得满头是血，泪流满面：“我因为太过弱小、百无一用，为求自保才做了大错特错的事，求你放过我这一回！求求你！”

　　活财神仰天大笑道：“你若真是八九岁的孩子，这番话我还会信。你今日非死不可！”他不再跟他废话，转头命令金绍道：“宰了他！你欠我的那条命就算还了！”

　　那小孩知道自己已经绝无活路，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里流出来，他拼命用略带婴儿肥的小手抹着，那委屈的样子俨然就是个天真无辜的孩子。

　　即便知道他身体里藏的是一个千年的邪恶灵魂，但看见他那幅可怜的模样，就连阿柳一瞬间都有种心生不忍的错觉。

　　金绍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活财神咬牙催促道：“快动手！杀了他！”

　　金绍站了片刻，抽出长剑向那小孩走去。

　　小孩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神情无助而凄凉：“你们以为是我想这样的么？我生下来就患了重疾，大夫说我活不过十岁，第一块鲛人肉根本不是我自己吃的，是我的母亲给我的！为了不让我夭折，她历尽千辛万苦，牺牲了自己才找到一块南海鲛人肉给我吃。我若就这么死了，她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若不是为了我母亲……若不是为了她……我……”

　　他失声痛哭，瘫倒在地。

　　金绍原本已举起了剑，但还是听他说完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活财神丝毫不为所动，在旁对金绍道：“你还在等什么？快杀了他！”

　　金绍的手紧握着剑柄，不知是那小孩唤醒了他心中某处的回忆，还是出于什么其它难以说清的原因，他站了片刻，忽然将剑收回剑鞘，转身走了开去。

　　活财神怒道：“你去哪儿？你是想知恩不报么？！”

　　金绍头也不回地道：“你的命我已经救了 — 我给你吃了鲛人肉，你也已经恢复了原貌，我欠你的那条命已经还了。”

　　活财神一怔，狠狠地咬了咬牙，踉跄地站起身来：“好，既然如此……”他拔出身上的短刀，冲那小孩走去：“我便自己动手，没有你我也一样可以结果了他！”

　　金绍面无表情道：“那是你的事，随你的便。”说完便走到了一边。

　　活财神手提短刀越走越近，小孩惊恐地瘫坐在地上，两手撑在身侧，拼命向后倒蹭着。

　　阿柳看着眼前的情景，心生不忍，忍不住对杨五低声道：“我总觉得……”

　　杨五却仿佛猜出了她的想法，摇了摇头：“……金绍确实不该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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