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楼

　　杨五承认是何秉良的徒弟，朱满财眼中立刻有了积分敬意：“当年玄黄教威震天下，教中高手如云，身为教中四大元老之一的何秉良以来无影去无踪的遁地匿形之术为江湖人所皆知，人送外号“遁地鼠”。虽是旁门左道起家，但后来因其精湛的绝门秘技，连朝廷都拉拢他暗中盗取敌国绝密文书，可惜后来天下大乱，他在战乱中英年早逝……没想到何秉良还有个徒弟，让他的绝技得以传承，实在可喜可贺。”他说这话时虽然照样脸色阴沉，但话语里多少竟还有了一丝真挚。

　　穆玉龙听罢却冷笑频频，并不做声。

　　朱满财见穆玉龙冷笑不语，便问：“穆公子，我们想请这位杨兄弟入局，你意下如何？”

　　穆玉龙道：“既然大家都同意，我自然也无异议。只不过恕我直言，我实在看不出一个梁上君子有什么特别值得去 ‘请’的。”他特意加重了那个“请”字，神情颇显不屑。

　　金绍默不作声地瞧了穆玉龙一会儿，忽问：“你是傻子么？”

　　穆玉龙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你莫要以为你武功高出那么一些，便可出言不逊！你武功虽好，我却也不差，不信你就来比上一比！”

　　金绍却像看笑话似的瞅着穆玉龙，没有说话。

　　穆玉龙怒道：“你瞧什么？！”

　　金绍那张像结了冰的冷脸居然化开了一丝笑意，从他不自然翘起的嘴角可以看出，他真的极少笑，但现在显然他觉得穆玉龙好笑到了极点：“你要跟我打，你的家伙呢？”

　　穆玉龙道：“你少废……”

　　他伸手要去握紧自己那把白玉扇，触手却是空的。

　　穆玉龙顿时怔住了，赶紧浑身上下摸了一遍，竟然真的找不到那把折扇了，他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明明刚才还在手里攥着，怎么就……

　　杨五举起一样东西：“你在找它么？”

　　穆玉龙一看，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杨五手中拿的正是他那把白玉折扇，“我的扇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杨五将扇子在手中轻扣了两下，含笑道：“我见穆公子这把扇子别致得很，就借来欣赏欣赏，别无他意，看完就还。”说完手捏着扇柄，将扇子缓缓放回穆玉龙面前。

　　穆玉龙额头上渗出层层冷汗来：他明明记得扇子是攥在手里的，却完全不知究竟何时、又是如何被杨五就那么偷走了。

　　穆玉龙面无血色地盯着眼前的扇子，半晌，慢慢伸出手取了过来，揣进了怀里。

　　金绍这时对朱满财道：“我看这位杨兄弟，这世上他偷不到的东西大概不多，若不让他入局，他横竖也是要偷，倒不如把规矩摆在明面上，立定了规矩：不能豪夺，也不能巧取。”

　　他说的“巧取”，自然是指杨五。杨五听了却并没有生气，还微微笑了笑。

　　阮莹莹见穆玉龙被杨五涮得灰头土脸，望着杨五的眼神就愈加柔情万种了。但她光顾着对杨五抛媚眼，忘了杨五身边还有个阿柳，媚眼抛多了，不免有几个就抛偏到了阿柳的身上。

　　阿柳被阮莹莹的媚眼雷得一哆嗦，狠狠瞪了回去。阮莹莹却跟没看见似的，目不转睛只在杨五身上上下地看。

　　朱满财对堂倌抬了下手，堂倌立刻给赌桌旁加了一把木椅，请杨五入局，杨五对阿柳道：“你就在旁边等我，不用担心。”说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阿柳四周看了一圈，发现只有金绍身边有把空椅子离赌桌比较近，再看坐在那儿的金绍，一张脸铁打的一般，连半点表情都没有，看得她心里直冒凉气，琢磨了下，还是决定不跟金绍坐在一起，自己悄悄搬了把椅子，在杨五身后坐了下来。

　　阮莹莹见阿柳紧贴着杨五坐着，她一边摸牌，一边懒洋洋地说：“这赌钱还带观战的么？”

　　阿柳立刻道：“为什么不能观战？我又没看你的牌！”

　　阮莹莹道：“你虽然没看我的牌，但你坐得离旁边人这样近，难保不会一个不小心把左右两边的牌都看了去……我倒不是说你会帮着他出千，只不过朱老板的赌局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规矩。”她望向朱满财，娇滴滴地问：“朱老板，我说的对不对？”

　　朱满财瞟了阿柳一眼，说道：“公孙姑娘，你坐在这里确实多有不便，还请另找个地方坐吧。”

　　阿柳不想走，眼含担忧地望着杨五，杨五深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我没事。”阿柳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站起身，离开了赌桌。

　　阮莹莹轻笑了一声。

　　阿柳不想离杨五太远，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坐在了金绍的旁边。刚才她跟阮莹莹差点吵起来，金绍却依然像个黑无常一样坐得板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阿柳在他旁边坐下，正寻思是否应该跟他寒暄两句，金绍却忽然站起身，沉声道：“这局我参加。”言毕径直走到刚才阿柳的位子上，对杨五和穆玉龙道：“借个地儿。”

　　杨五很配合地把木椅往旁边挪了挪，穆玉龙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他方才被金绍一番奚落，觉得窝火，气正没地儿出，现在金绍说要参局，他心中反对，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了半天，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把木椅挪开了些。

　　堂倌极有眼力见地走上前，把金绍的木椅给他往前送了送，金绍一屁股坐下，坐在阮莹莹身旁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忽然笑道：“一说赌命，参局的倒多了。”

　　杨五暗中仔细观察了桌上众人一圈。

　　桌上包括他自己，现在共有七人。

　　从右上往左下依次数下来，首位是组局的朱满财，他左手边是穆玉龙，然后是金绍、杨五、活财神、阮莹莹。

　　阮莹莹左边是一个瘦子。此人一脸病态，骨瘦嶙峋，皮肤惨白毫无血色，说话声音又细又尖，头发稀疏枯黄，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瘦子旁边坐的却是个小孩。

　　那小孩看着不过八九岁，梳着个锅盖头，脸盘圆润，唇红齿白，打扮得就像年画上的善财童子，但那双眼睛却和他的年纪极不相配：世故老练，隐隐地透着阴冷。

　　赌局重新开始。

　　派牌的时候，阮莹莹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杨五，她两只手肘支在桌面上，将一块翠绿色的软绸帕子在手指头上来回地绕着，望了一会儿，她忽然柔声问杨五：“看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何必非要来参加这样一个不要命的赌局？”

　　见杨五不答话，阮莹莹又问：“你为什么非要那个头骨不可？不能跟我说说么？”

　　一张赌桌坐满了人，她却好像眼中只有杨五一个人，对旁人视若无睹，阿柳看见气得够呛，忍不住道：“那是他的事，跟你何干？”

　　阮莹莹也没生气，漫不经心地扫了阿柳一眼，道：“那我跟他说话，又关你什么事？”

　　阿柳刚要站起来反驳，杨五这时却反问阮莹莹：“你为何想要这个头骨？”

　　阮莹莹轻轻一笑：“在座各位都不愿明说，我倒觉得没什么的。我听闻那头骨里藏着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秘密。我想青春永驻，所以我一定要得到那个头骨。”

　　旁边的瘦子听了，干笑道：“我若是个女子，又有你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和身材，我必然跟你想的一样。”

　　阮莹莹微笑了笑，没有答话，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沾沾自喜。她手托着腮，妩媚地瞧着杨五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为何非要得到那个头骨不可？”

　　阿柳冷声道：“他干什么非要告诉你？”

　　阮莹莹神情微微一沉，瞟了阿柳一眼，冷笑道：“管得如此宽，你是他媳妇吗？”

　　众目睽睽之下，阿柳的脸蓦地红了，她轻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不关你的事。”

　　阮莹莹瞧见阿柳发窘的神情，欣然一笑道：“那看来你跟他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了，那我跟他说什么做什么，你凭什么管？”

　　两人眼见又要吵起来，杨五这时却笑着对桌上众人道：“在座各位想得到头骨的原因，大概跟在下一样，除了长生不老、容颜永驻，应该不会再有其他原因了吧？”

　　桌上众人均都沉默不语，仿佛是默认了，只有金绍突然冷声道：“我不想长生不老。”

　　阮莹莹瞧了他一眼，奇怪地问：“那你为何参局？”

　　金绍冷着脸道：“我乐意，觉得好玩。不行吗？”

　　阮莹莹微微一怔，遂笑道：“当然行。”

　　这时那个一脸病态的瘦子忽然“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就像核桃被碾得稀碎一样干涩刺耳，听得阿柳头皮发麻。

　　他笑得浑身直抖，仿佛发生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

　　穆玉龙冷目瞧着他，沉声问：“你笑什么？”

　　瘦子喘息片刻，才指着那个小孩道：“我是笑他，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难道也想长生不老吗？”

　　阮莹莹问：“他为何就不能长生不老？”

　　瘦子道：“他大概连何为人间欢乐都不知道，就迫不及待地来送死。况且以他这个样，连女人的滋味都尝不了，要长生不老有屁用？这难道不是好笑得要死？”

　　那小孩的目光骤然一冷，一股绝非孩童所有的恶毒之色一闪而过。但他脸上随即浮起一抹不谙世事的微红，挠了挠自己的头，用稚嫩的声音说道：“你说的是，我百无一用，今晚到此参局，其实是替家父来赌这个头骨的。”

　　瘦子大笑：“你爹腿瘸了吗？还是已经进了棺材？他自己不来，让你这么个小屁孩儿来。”

　　小孩笑嘻嘻道：“家父今晚有要事缠身，不能来了。因我出生时母亲请大师算过，说我得祖荫庇护，天生好命，心想事成，家父便派我来了。”

　　瘦子扬眉道：“哦？你真有这样的好运气，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

　　那小孩敛了笑容道：“不错，若我想咒一个人死，那人也绝活不成。”

　　瘦子一怔，刚想嘲讽两句，突然一股极寒莫名从脚底蹿了上来，他猛地打了个寒噤，脸上肌肉动了动，吐出一句：“你懂个屁。”

　　那小孩的神情却显得很无辜，眼望着瘦子，语气认真地问：“那你为何要得到这个头骨呢？”

　　瘦子阴恻恻地看了那个小孩一会儿，说道：“因为我快死了。”说完惨白的脸色浮起一层不正常的潮红，咬牙切齿道：“我只剩下一个月的命，但我偏不信，这头骨我今晚势在必得！”

　　那小孩瞪大了眼睛，眼神懵懂地长“哦”了一声。

　　赌桌上有几人听了瘦子的话，却都露出一丝不屑的笑。

　　朱满财道：“你势在必得，我们在座的其他人却也没打算今晚就死。所谓风水轮流转、运气靠天给，奉劝这位仁弟莫要把话说得太满，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都还未定。”

　　瘦子冷笑一声：“说的不错，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都还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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