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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人
声音很是熟悉温柔，带着少有的几分关切，大概只因她是姑娘身边服侍的人，弄玉才会如此上心。
可徵羽又如何能说出到卫庄房间找璎珞这种匪夷所思的说辞，说了怕也没人信，于是定了定神，平白绽出几分欢喜之色：
“奴婢方才掩帘为姑娘更衣，无意从窗内觑见雕鞍停靠，想是，前些日子一直在等的贵客到了，”
“姑娘恐前面人手不够，叫奴婢先出来帮忙。”
徵羽如此这般小心应对，环伺弄玉身后还跟着数位姐妹，仿佛正要前去相迎。正说着，又有一个小丫头忙忙自前厅跑来回：
“烟雨華年的车马已进城了，紫女姐姐吩咐姐姐亲往相迎。”
“知道了。”
徵羽静闻她二人言，心下一动，便只问了一句：
“紫女姐姐回来了？那非公子…”
“他自然还在他该在的去处。”
弄玉浅浅一笑，遂以道不尽原委的眸色上下打量于她，徵羽便觉那温柔有了锋芒，笑容也有些不自然道：
“姑娘…为何这样看着奴婢？”
那深琥珀的眸光只逗留了须臾，便又兀自挪开，弄玉微扬的唇却杳无笑意流露：
“没什么，”
“我只是奇怪，烟雨華年的人到了，你似乎并不惊讶。”
徵羽心中早已惊动，却也知此刻再多说也只是愈描愈黑，左右已被人看出端倪，而弄玉却不多纠缠，这次她的笑有了温度：
“没什么事，替姑娘梳妆好便过来，有她想见的人来了。”
“是。”
徵羽自是含着得体的笑容，原路返回。彼时晨光正好，庭院满园霜结已落，那苍绿的树叶都已然被风薰得泛起轻朦的黄，连带着把那山石上的厚密青苔都染上一层浅金的烟雾。
头，还是，好疼……
药还来不及炖成，那梅花膏药是不能贴出去见人的，灵雎眉皱成了个结，边走边忍不住揉了揉，只可惜是杯水车薪，收效甚微。
但即便如此，灵雎还是不要人搀，只吩咐徵羽赶紧去煎药。她一个人走得极慢，半日还未出后园，远远地却瞧见，芍倾优哉游哉百无聊赖自前厅而来，想是从前头的姐妹们口中得知她昨日喝了不少，见了她人仍是面色青白，索性一见面便开门见山：
“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去躺着吧，反正凤梨也不来。”
甭说她一大早闻风往这边赶扑了个空自是不得劲，灵雎也是略失望，便更提不起精神，却也不好表现得过于冷淡，只得有一搭没一搭问：
“没来？怎么…”
正说着，只见前头陆陆续续一拨人低眉顺眼往后园而来，这些人所着服饰与紫兰轩中的很不一样，自成一体，碰见她二人便停下轻施一礼，也不多言，随即各自往客房去了，均是生的眉清目秀，楚楚动人，且不全是姐姐妹妹，还有许多年轻男子。
“问我也不知道，除了心水姑娘，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人，总之没意思就是了。”
（心水姑娘：我不配拥有姓名。）
“那心水姑娘呢？”
“人家谱大的很呢，说什么，啊…‘出门脚不沾地’，这不，姐姐们都在铺鹅羽软毯呢。”
“这么复杂？”
“就是啊，名妓嘛，”
芍倾这话说的也是绝妙，明明一句褒贬都没置喙，却偏偏能叫人嚼出意思来。
“呐，今日宫里要发放冬衣啦，我得先回宫试试，省得碰上不入眼的花样还得去换。”
话音方落，但见前头卫庄也自里头步了出来，仿佛印证了芍倾所言非虚。
芍倾见卫庄前来是不可能过而不理的，于是待卫庄经过时便与灵雎不告而离，灵雎也不觉有什么，反正她和卫庄素来也不怎么搭话，对方也是，总归他与倾儿是要一起，嘛，自己能闪则闪吧。
于是又孤身一人，倒很自在。
来的时候虽走的极慢，却也离前头没几步了，这下突然要折返，还真是叫人头痛。
她一个人踽踽而行，擦肩而过难免遇见什么人。有好几对伶人打扮的年轻男子迎面而来，二三结伴而行，倒很安静。
相遇之时，灵雎不禁略略垂眸，相互只是点头致意，避免与他们有什么目光接触，只自余光中瞥见，来人上裳皆是干干净净一身深白及膝素锦，下裳则是一水如枫似火的石榴红绫，只露出短短一截，每行一步，都如血浪般涌动在一身素白急湍之下，很有几分画龙点睛的味道。
所谓伶人，便是古人对具有身段本事凸出的戏子雅谑，而烟雨華年的这些男伶，则是特特挑出那些腰身偏生比女子生的纤细柔软，肤色偏生比女子生的还雪白光滑的年轻男子，所谓一白遮百丑，一瘦拥所有，即便有些样貌不如女子那般缱绻温柔，无法一笑百媚丛生，却足以叫人一眼将之与寻常一众的须眉浊物区分开来。
见的多了，灵雎便也不似一开始那般拘谨，其实她对这些人也很好奇，毕竟紫兰轩只以歌舞见长，并不豢养优伶，而这些伶人又清一色都是色艺俱佳。
就好比方才过去那个，即便相遇时并未对视，错过后却还忍不住回眸一望：
只见那人穿着与其他伶人并无二致的常服，行着与旁人并无二致的常礼，道着并无二致的敬语，说是不显山露水，可偏生每次与人陌生的遇见都注定无法仅成为擦肩而过，可若要说是生来的仙风傲骨，举手投足间，却偏偏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世人万人不及的袅娜风流，难胜难禁。
而某灵却很少仅因外貌而特别注意到某个人，何况是个男人，何况这人还只是个背影，可他的腰也太细了。灵雎下意识边走边反手掐了掐自己的腰，看上去那人腰竟比她还细…emmm……难怪古时王公贵族素有好男风者，今日才知也算是情理中事。
却说那位令某灵心生慨叹的美优伶，仿佛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却偏偏只等灵雎转过脸来才肯与同伴驻足。方才碰面灵雎虽没看他，他却将姑娘那张玲珑小脸看个明明白白，且他的睫细密且长，是刚好眯可掩目的程度。如今，他只以同样不同寻常的眼风一直目送她去。
也是该着要出事，芍倾跟随卫庄本已走出后园老远，又被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自园子里跑出来截住，说紫女那边也不知有什么重要事情给耽搁了，恳请卫庄大人前去相商。
于是某人又折了回来，碰巧他是原路返回，更碰巧眼见着灵雎疼的难受地挪进了屋，而回廊对面两个伶人一直跟原地不动窝，其中一个还一直往灵雎那边看。
卫庄脸色一僵，原本并不怎么在意，不过两个登徒子，随便使个什么都能震慑得住。
哪知那伶人机敏非常，几乎同时他发现自己已被卫庄盯上，但他并不急于收回目光，反将眼眸转朝卫庄这边来，却在触到那双银眸的一刹变得极其不安，乃至身子一抖，转身撒腿便跑。
他要是不跑那兴许还有命在，这一跑，瞬间激起卫庄深度怀疑，若说心中无鬼岂会这般畏惧至此？呵，别看一大早就被某灵折腾了个底儿掉他也没毫不怪罪（当然他并不知某灵已经生出一定要再次将他搞得凌乱不堪这一丧心病狂的想法），就代表他对什么事就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明目张胆在眼皮子底下弄鬼也能不予计较。不存在的。
此刻静滞的空气突然翻滚，风更寒了。战火无名，燃得防不胜防，突如其来到让人不自觉的打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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