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但愿人间无死别

作者:晓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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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不可兮再得(上)



      天还没全亮,周围树林子里的鸟儿便叽叽喳喳地叫开了。黎明前夕,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被啾啾鸟鸣吵醒,也是,从前在紫兰轩地处繁华,远离山林,自然要安静许多。

      算算时节,算算天气,算算到镜湖的日子,算上昏迷其间响过无数声的更漏滴答,都已然是第七日了。

      趴在床头还睡着的灵雎,她似乎也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微微蹙着,鸦翅般的睫在下睑的皮肤投下淡淡一层暗影,另有遮盖不住的浅浅一圈乌青。她把半个头埋进环抱着的手臂中沉沉睡去,一只手里还握着一只小药瓶。

      她这几日实在累得不行。

      自己一个人时倒还好,想精致时精致,偶尔凑合一下也不打紧。可眼下多个病人就难受多了。

      这不,天才亮,便又要动身。最近的镇子也要翻座山才能到。不过现在却也省力多了,前三日昏迷的时候,每隔半个时辰便要换一次药,内服亦要喂服,深夜也不例外。

      若省事论,一口气买俩人几天口粮也无不可,可这隔夜的菜还真就不新鲜到难下咽。就跟隔天采的药一眼难入她眼。

      嘛,自己事儿多又有什么办法,再强迫自个儿一把呗。倒也寻常。

      emmm,要是会飞就好了,刷刷刷连歇脚都免了,分身术什么的也可以。

      至于卫庄么,头部的紗帛昨日已拆去,大臂上虽还需再缠一阵子细麻布,但已能做一些幅度不大的动作。

      如今看来,这医家倒还不算浪得虚名,他的伤,这世上想必除了她与端木蓉,再无第三人可救。

      其实倒并非无知,所谓世人提及镜湖医仙,无疑是医术超群,但性情极其古怪,平生最讨厌悬壶济世,向来只对奇绝罕有的疑难杂症感兴趣,类似他这种极严重但却寻常的烙伤根本入不了眼。最主要人家谨遵师命,绝不为剑客疗伤。

      所以这不听话的锅说到底还得自己背。

      所以说,即便得遇医仙,至多也就落个被见死不救的下场。况且端木蓉远在北燕,能在此遇到医家不那么听话的关门弟子,倒确乃机缘——

      睥睨正趴在床头,略显虚弱的灵雎,嘴角勾起一抹素日常见刻意挖苦般的弧度:

      疗两次伤吐三次,也当得了神医啊?

      笑意未泯,不想此刻灵雎忽地睁开朦胧睡眼,迷迷糊糊的,她仿佛看见先醒来的卫庄正没个心善地看自己,还带着挖苦的笑。

      “你…笑什么呢?”

      灵雎揉了揉眼,刚睡醒的状态下对眼前这一切尚无暇细究。

      卫庄恍若未闻,复又淡漠,仍一副事不关己的欠揍神情,面上已然悄无笑色。

      “为什么我觉得你即便大难不死看上去也没有很高兴?”

      “侥幸而已,”

      他的睫亦沾染了锋利锐色,弩张收敛不住的锋芒,轻轻一扑,无意撞见杏眸中自己脸孔,将冲至近前的关切尽数绞散,任其沉浮:

      “还不至于喜极而泣。”

      预料到是这般看不过眼的情境,灵雎亦懒怠费神,只朝无人处白了一眼,起身推门,至院中井内打了一桶水,洗漱过后,才进来递他一块方巾,眉目慵懒:

      “既然你恢复力这么惊人,想必从自今日起便可停了我帮手,自己擦吧。”

      说着一抿嘴,玩笑般眨了下眼。

      呵,谁教你停的?你的医者仁心呢?

      一瞬凝滞,伸出的修长手指接过方巾,一声不响。不啻僵硬地在面颊擦拭几下,有一下没一下的,那张脸自然还是那么英俊过人,即便方褪了痂,疤痕还在,面色却也恢复不少,尽管表情依旧冷淡,只再无杀意。

      碎冰般的眸色一味沉闷下去,待沉闷到底,很快便已有对策:

      消极抵抗谁不会。

      “瞧你长了一张聪明脸,怎么连对自己下手也没个轻重?”

      果然他这手法灵雎一下就看不过眼,睁圆的目显露关切无疑,但更像是在看傻子:

      “前几日我是怎么给你擦的?”

      不过,只单凭这眼神很难激怒面前心理素质过硬的流沙选手,卫庄懒懒撑起一边膝盖,索性就着墙边靠下,足跟搭在床沿,手腕顺势撂在膝上,仿佛灵雎所说之事与他无关,只将目光移向了旁处,过了一会,不知是哪足了底气,还是终于显示出本来一贯便是如此,对视的目光已咄咄逼人,却丝毫未见往日一丝无比凶狂。

      “行了行了,记不住直说,少瞪人。”

      卫庄蔑然一嗤,瞪人这锅他可不背。

      “早知这么不省事,还不如一切照常,过来点,帮你把犀獭髓抹上,”

      呵,你想省事就省事,想替人动手就替人动手?

      大哥,我自己祛痘印都舍不得用好吧做人得知足好吧。

      “照你这个擦法,毁了容,我可不负责。”

      深绿窗纱筛入一抹秋色,女子面容便被晃得晦暗不明,逆光的阴影里,沉寂,无可阻挡地自面前人目眦逼近,无处可逃,暧昧而浑浊。

      不负责?

      清俊面庞容色纹丝未动,银眸散漫一俯,已然营造出坐视不理的氛围,然而时机一至,一举攻出的左臂却坐实了阴谋。

      没抢到。

      按说你上次就要抢药这回若还不知防备当她是傻子么?

      而骤然的发力撕扯了伤口,一条深深的血痕从手肘到手腕直划而下,新鲜的血涌出处皮肉翻起,仍是面无表情,伤口亦被弃之不顾,深不见底的雪瞳却从未从女子紧握的小瓶移开,从未罢休。

      灵雎被这一系列举动弄得惊疑未定,对着伤口一阵发懵,情急之下投射出的痛心目光一时不知该落在何处,手上乏力,药瓶竟拿不稳,终究化作怒目迫视卫庄,仿佛要从他脸上解读出一点意图与动机。

      什么也没得到。

      好,好……这刚好点没两天,又来?

      真要被气吐血,灵雎怒极,连连冷笑,心也跟着一下冷了,重新上药后,卯足了劲给他伤口处系了个死结,男人眉心便微微一拧。

      无论怎样,还是别妄想从这个男人身上得到一丝信任。仅此而已。

      “你可以试试。”

      这号病人哪有服的,他的意欲隐藏在眼底最深处,从不流露半分。

      “哼。”

      试试就试试。

      每次好心提醒都被故意曲解,再先理你本姑娘就北向自刭。

      抬脚便往内室去,方一转身,身后雪瞳中情绪的封印渐渐失效,再见之时,灵雎已恢复了些神清气爽自内室踏出,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便要出门。

      见她今日出门不似前几日皆背着药筐,下意识冷不丁脱口:

      “去哪?”

      “管那么多干嘛?”

      灵雎面上一红,头也不回道。

      “神出鬼没,也是医家的规矩么?”

      不过他似乎忘了他本人一贯的先斩后奏在许多时候也曾被韩非等人这般如出一辙在心里暗暗嘀咕过。

      “不许出院子,我先出去一会。”

      灵雎本不欲接茬,走出两步,终没忍住回身叮嘱。但其实自己心里也烦,只想快些说完便出去,如释重负般破门而出,室下唯余卫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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