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没看出来，你也有这么聪明的时候。”康小白语气里，略微有些诧异。

　　泥童子性~淫，原本就是邪物。以祈子的妇女信徒为供奉，服炼外气，咽之“存养”，一度也曾香火旺盛信徒云集。与信徒之间你情我愿，也称不上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拜泥童子之事，近来已近绝迹，曦城附近竟出现了此妖，难免让人有些疑惑。

　　“梁宏茂从哪里请来了这尊妖物？”康小白看向灰茅蜀，却没有得到答案。灰茅蜀只知道是从外地请回，却不知是从何处得来，更不知梁宏茂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专程出门去跑这么一趟。

　　“这有何难，等把这妖怪解决了，我们直接去问那个梁老头就是了，看他敢不敢不说！”穆平哂道。“走，我们去梁家祖坟，收拾这个老色鬼。”

　　灰茅蜀又道了一回谢，便在前面引路。康小白凑近穆平身边，低声道，“天英山陆道长，这梁家堡的事，看来与附芽子无关，你既然已经答应了，看来心里已有把握解决了。”

　　穆平闻言一惊，抬头望向康小白。他比康小白矮上一头，这会儿猛一抬头，差点儿撞上康小白的下巴。“白哥，梁家堡可是你说要来的，遇到了妖怪，总不能让我一个人解决吧。”

　　“我只说查附芽子，没说查泥童子。你揽的事，你来解决。正经除妖师，该不会还怕妖怪吧？”康小白挺直了腰板，目视前方脚下不停，口中小声说道。

　　“刚刚不是你说要去看那神像？现在你又甩手不管，白哥，做人要讲义气啊，兄弟眼看就要遇难，你不帮一把？”穆平满眼都是哀怨。

　　康小白眼角余光看到了穆平的脸，面上却不动声色。“灰茅蜀求的是你，要去梁家祖坟收拾老色鬼的也是你。我只是去看看这妖怪和附芽子有什么关系，既然没有关系，这事情便与我无关了。天英山的高徒，收拾个泥童子肯定小事一桩吧。”

　　穆平不满地嘟嘴，他那点儿微末道行，康小白又不是不知道，此刻还说这种话，一定是故意的。他伸手摸了摸还背在身上的花被单包袱，说，“白哥，要不还是老样子，一百银元，你帮我。”

　　“灰茅蜀连贡品都要偷，看起来不像是付得起酬金的，你这是要自掏腰包？”

　　“这事你不管，一百银元，成交吗？”穆平咬咬牙。要说贪财，康小白每次只拿一百银元，多一分都不要。要说不爱钱，出不起酬金的活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接，认识一年多，每次吃饭都是穆平请客，一分钱也不会出。这事儿穆平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就当是白哥做事太死板吧。

　　“成交。”康小白吐出这两个字，也不说话了。钱自然是要收的，他也不是真的不想帮穆平，只不过，一个豹妖，竟然在道家一大门派天英山待过，下山之后，又入了曦城的除妖师组织青霜门，就凭那几手三脚猫功夫，这一百多年怎么混过来的，实在让人好奇。

　　可惜在曦城里，也没什么机会遇到有实力的妖怪，这次这家伙，说不定还能用来试试穆平除了逃得快，到底还有几斤几两。

　　梁家祖坟本就离堡子不远，几人脚程又快，没多久便到了。远远就看到被掘开的坟头上，亮着一团黄光，夜里显得雾蒙蒙的，倒像是一片坟地上，都笼罩着一团黄雾。

　　“祠堂里的老鼠？”还没走近，泥童子已发现了几人。“我见你只是偷些供奉香火，容你在那里，今天竟然带人找上门来了？这二位就是今天来的两个外人吧。”一句话淡淡说来，声音雌雄莫辩，听在耳中，竟有些勾人。

　　“哎，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康小白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穆平，转头看去，不免失笑。穆平两手捂住眼睛，手指却大大张开，两只眼睛贼溜溜的，从指缝中偷看，“那个泥童子，穿衣服了没？”

　　“穿了穿了。”康小白忍俊不禁，穆平此刻的样子，倒像是个偷看禁书的孩子，又羞涩又好奇。“你今天不是还光着身子跳到我膝盖上，现在又有什么不敢看的，是怕自愧不如吗？”

　　穆平唰地放下手，耳朵有些发烫。康小白这句话并未放低声音，不用转头，他也能感受到灰茅蜀那边的目光。“我可没有光着身子，我的毛很茂密的。”一说出口，他便觉得有些不对，灰茅蜀的目光分明更加疑惑了。

　　好在灰茅蜀并没说什么，只看了他一眼便转向立在坟前的泥童子，“你拘了全村人的魂，还偷掘梁家先祖的头骨，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黄光中立着那人原本背对着他们，这会儿转过身来。他身上整整齐齐穿好了衣服，只是那衣服看起来有些夸张，倒像是唱戏的戏服。“你该去问问梁宏茂，是他请我来的，他想做什么？”

　　“他用一村的人，换他孙子一条命，是吗？”康小白道。

　　穆平原以为这妖怪会和祠堂后殿中的神像一般模样，见他一头黑亮长发束在脑后，身材匀称，四肢修长，本就有些惊讶。这会儿看到他转过身来，五官清秀，双眼明亮，忍不住盯着他的脸多看了几眼。

　　“你看我做什么？”泥童子笑了，“该不会是来求子的吧。”

　　康小白在穆平后背轻轻一推，将他推得上前两步，小声道，“陆少该大显身手了。”

　　穆平被泥童子一问，有些慌张。康小白在他后心这样一推，反倒让他镇静下来。他顺势上前几步，走到泥童子身前，笑道，“刚从祠堂过来，还以为你的相貌……我姓陆，这位哥哥，怎么称呼？”

　　泥童子冷冷看他，声音依旧温柔似水，听不出一丝情绪。“不足挂齿，你们这次来，该不会是跟我攀交情的吧。”

　　穆平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又凑近了些，向那泥童子耳边说了什么。泥童子听了，脸色一变，对着穆平一挥衣袖，穆平便直直向后退了几步，砰得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惨叫一声，感觉背上背着的青铜器快要把腰砸断了。

　　“这位哥哥，有什么话好商量，你这是？”穆平喘了口气，问道。

　　泥童子的语气当中却带了分怒意，“你既是妖，为何要多管闲事？身上又怎么会有幽冥的味道？”

　　“幽什么？”穆平被这话问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低头闻自己的领口。“不喜欢我的香水，也不要推人啊。你要是放了这些村民的魂，想要什么都好商量。”

　　“白先生，陆道长这是？”灰茅蜀显然没看出穆平是什么路数，往康小白身边走近了一步，低声问。康小白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泥童子双手一挥，宽大的袖子在空中甩出一个好看的曲线，倒更有几分像是唱戏了。他的身后突然多了许多半透明的白影，随着泥童子的手势，慢慢围了上来。

　　“梁宏茂与我签订了契约，村里人的魂，是他交换给我的，我不知道你要这些生魂做什么，不过想来不外乎与我一样。”泥童子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他面上浮起一丝微笑，穆平盯着他的脸，只觉心中一热，似乎便想抬起手，去摸摸那翘起的唇角。

　　康小白一声咳嗽，穆平一惊，发觉自己一只手已经抬到半空，忙竖起一根手指，向泥童子凌空指了指。灰茅蜀只道是什么天英山的法术，瞪大了眼睛看着，泥童子却毫无异状。

　　穆平手指指了几下，口中郑重其事地说，“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帅的一个人，脾气却如此暴躁，要不是我陆少脾气好，早就跟你动手了。当着这些村民的生魂的面聊他们的事儿多不好，我看，你还是先让他们回去，我们再好好谈。”

　　灰茅蜀的红眼睛快从眼眶中瞪出来了，一脸的难以置信。康小白笑道，“陆少宅心仁厚，令人钦佩。”

　　穆平得意地一昂头，“那是，陆少我……”一句话说了一半，只听泥童子哼了一声，那些生魂扑上前来团团将他们围住。穆平身边最多，那些生魂面无表情，伸手便向他头顶肩膀摸来。

　　“逼~咧。”穆平骂了句，大喊，“白哥，帮个忙啊，哎这些怂太凉了。不是，你这大嫂你摸哪达呢？”

　　康小白好容易止住了笑意，心道自己在场，穆平的本事恐怕是试不出来了，右手一挥，手心燃起一个火球，一时间四周热浪滚滚，直逼得四周的生魂都退了开去。

　　“这是什么道术？”泥童子抬头看来，面有不解之色。他任由生魂退去，脸上竟甜甜地笑了起来。

　　四周忽然一片漆黑，康小白只听到耳边有人叫他，却看不清身在何处。那声音甜腻，绝不是穆平。混合着浪花拍打岸边的水声，那叫声又在耳边响起，“白先生，白哥……”听起来倒像是个女子的声音。康小白听得心中腻烦，伸出右手，手心能感受到火球灼烧的温度，眼中却看不到火光。

　　康小白心知着了泥童子的道，这火又不能用太久，便收了火球。既然什么也看不到，那睁着眼也没什么用，便调整了一下呼吸，闭目存想。可眼睛一合，四周的声音便愈发清晰起来，伴着那女子叫他的声音，好像有一只纤纤玉手，便向他肩膀搭来。

　　康小白也不理会，心中默默存想太玄煞鬼坛。此乃上天枢刑，制服飞天走地一切魔神妖怪，杀戮太过，本不想在此地使出。但如今不知穆平那里是什么情况，康小白急于打破目前的局面，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此时看不到四周情况，也无法在浮沙上画坛三级，只得在心中存想。

　　那女子声音始终在他耳边缠绕，听起来却有些熟悉，一时也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那双手臂也已缠了上来，在他怀中乱摸，康小白只是不理。

　　片刻，康小白已觉头顶上空天门大开，地户紧闭，唯人门通行路。他双眼忽地睁开，黄光大盛，右手虚握举起，仿佛握着旗幡一般，在空中急急一挥。眼前的黑暗登时被撕开，村民的生魂围在不远处，并未靠近，泥童子站在对面，身形一晃，已受了伤。

　　穆平瘫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虚虚在胸前举着，口中道，“白哥，你干什么？”康小白伸手在他头顶轻轻一拍，“我干什么了？”

　　穆平口中啊哟一声，睁开眼看了看，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白哥，你这是，这是，是泥童子搞的鬼？”说着赶忙低头拍打身上的土，不敢抬头看康小白一眼。

　　康小白也不问他看见了什么，近旁的灰茅蜀还站在原地，两眼茫然，已流下泪来，口中还喃喃念着什么。康小白不去管他，手中唤出一个火球，向泥童子挥去。

　　泥童子躲闪不及，被打中胸口，倒在地上。火球一沾到衣服便开始燃烧，瞬间把泥童子包裹在其中，却并不四处蔓延。穆平看得连连咋舌，“白哥，就这么烧死了？”

　　“烧不死。”康小白对着泥童子朗声道，“世间万物本可以并存，我无意伤你，你放了村民生魂，今晚就可以离开。”

　　“有几人生魂已被炼化，放不回了，其他人，我可以放了。”火中的泥童子声音断断续续，不复之前的柔媚，有些沙哑。

　　“你放，我就收了这火。”

　　泥童子一言不发，那四处立着的生魂一个个浮在空中，往梁家堡方向飞去。康小白见了右手在空中虚握，泥童子身上的火竟又汇集成一个火球，飞回康小白手中。康小白拳头一握，火便消失了。

　　“回愿意供奉你的地方去，别待在这里了。”康小白看了一眼穆平，折腾了半夜，却还没看到附芽子的一点踪迹，他想回去睡觉了。

　　灰茅蜀却开口了，他还没擦净脸上的泪痕，幸好一双眼睛本就是红的，看不出什么异样。“梁元魁的头骨，留下来。”

　　泥童子喘息了一会儿，爬了起来。他一身衣物仍然完好，头发也只是沾了些泥土，略显凌乱，丝毫看不出火烧的痕迹。只是一张俊脸此刻却有些模糊，看不清相貌了。

　　穆平顿觉神奇，想凑近了看，抬了抬腿又忍住了。“白哥，你一把火把他烧毁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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