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穆平忽地从炕上一跃而起，气鼓鼓道，“我就说那老头不对！说好酬金是一罐阿芙蓉，这下被他糊弄过去了，拿个假铜器，让我们白给他看了一次风水。哎白哥，你今儿个真是扎势得很咧，别说那老头，连我都被你唬过去了。”

　　“吉穴的事儿，是真的。”康小白摇头，“你当别人都是你吗？”

　　“白哥，你真会看风水？”穆平吃惊地瞪大了眼，“你们□□不都讲究破除封建糟粕那一套吗？你怎么还会这个？”

　　“凑巧学过一点。”康小白说，“那块地确实是个吉穴，想必梁家祖上也是请人看过的，只有一点有些奇怪。那坟的方位不对。”

　　“方位？你当时怎么没说。”穆平坐在炕沿，一只脚甩脱了皮鞋踩在炕上，轻轻挠着脚踝。

　　“梁族长也没问。”康小白淡淡道，“那吉穴是主富贵、儿孙满堂没错，可方位不对，绝嗣，大凶。”

　　“这么说，是有人要害梁家了？”

　　“未必，可能是为梁家定穴的先生功夫不到家。”康小白略一沉吟，“怪就怪在这里。梁族长为先祖托梦如此忧心，看起来是个孝子。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一事，他却不想多谈。”

　　穆平一拍大腿，“对啊白哥，那老头竟然问都不问有何破解之法，果然有鬼。哎，怎么这么痒。”说着低头看向脚踝，脸色一变，脚踝上竟多了十余个红点。“这鬼地方，有跳蚤。”说着一伸手，在脚踝上捏起一只，在指尖搓捻。

　　“那样捻没用。”康小白起身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来，“放到水里淹死。”

　　穆平伸手把跳蚤放到瓢里，跳蚤反应极块，还没入水便立刻跳起不见了。

　　“贼!”穆平愤愤骂了句，掀开裤脚往腿上看，小腿上像是撒了一把芝麻，数不清有几个黑点点。

　　穆平逮得心烦，知道康小白已见过他的本体，也不避嫌，化作小豹子便从衣服里钻出来，跳到地上一阵狂甩。可甩到地上的跳蚤很快又跳回身上，小豹子皱着鼻子，喉咙里迸出一声低吼。

　　“不对，你身上多少还算有点儿修为，一般的跳蚤，可近不了你的身。”康小白坐下来，“过来我看看。”

　　小豹子后腿一蹬，蹿上康小白的膝盖，只觉全身都痒，抬起后腿不断挠着脖颈。康小白半眯着眼，伸出右手在穆平背上捉起了什么。“现身吧，我知道是你。”

　　穆平顿觉浑身一阵松快，转身跳上床钻进衣服里变回人形，看着康小白对着自己捏起的指尖说话，“白哥，你在跟跳蚤说话？”

　　“这不是一般的跳蚤。”康小白盯着指尖，“装死也没用，再不出来，就把你烤了。”说着左手掌心出现一团小火球，捏紧的手指逐渐往火球上靠近。

　　“饶命饶命。”砰的一声，康小白指尖冒出一团黑雾，一个球一样的东西被他握在手里，那东西黑乎乎的，脸上长了一小撮白胡子，“轻点捏，疼，我要吐了。”

　　康小白手劲儿稍松了些，拇指食指捏住圆球的肚子。“刚刚喝饱了？”

　　“这是个跳蚤精？”穆平蹬上鞋就凑过来，“这玩意长得真丑。敢吸老子的血，白哥，捏死他。”

　　“啊！”黑胖子一脸幸福地叹气，“这么多年，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血，可惜没能多喝两口。”

　　穆平听了更气，拇指食指相扣，往那黑胖子脸上弹去，“你这瓜怂，还想着多喝两口？给老子吐出来。”

　　黑胖子脸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还打了个饱嗝，“对不起，实在是这血太好喝，控制不住啊。”

　　康小白手下又多用了两分力。“你在梁家堡，待了多久了？”

　　黑胖子告饶道，“老爷下手可轻点儿，让我做撒都行。”说着竟一缩肚子，从康小白手中跳了开去。

　　穆平眼疾手快，啪的一声，一把将黑胖子拍回康小白手上。用力过猛，只觉手掌打在了一块铁板上，不由嘶了一声，甩了甩手。黑胖子受到重击，圆圆的肚子被拍扁了，真的吐出一口血来。

　　“啧，真恶心。”穆平咂舌，“死胖子，敢喝小爷的血就别想跑，问你什么，就老实交代。”

　　黑胖子在康小白手心坐起身来，一边喘气，一边伸出短小的手抚着胸口，“二位老爷，我不敢了不敢了，放过我吧。我什么都说。”

　　抬头见康穆二人四只眼睛都盯着他，黑胖子自知逃不掉，喘匀了气就开始絮絮叨叨，“二位老爷，说来话长啊，我们族里一直有一个传说，那要追溯到几千年前，有位老前辈住在一个叫诸葛亮的人家里，学了许多兵法。后来他漂洋过海来到东瀛，成为了大妖怪犬大将的随从，犬大将死后，他又辅佐犬大将的儿子，亲眼见证了他成长为一代大妖怪，最让我钦佩的，是这位前辈……”

　　穆平早听得不耐烦，抬手便打，“说重点。”

　　“哎呦这位老爷手下留情我效仿那位前辈四处游离跟随一波逃荒的农民来到梁家堡……”黑胖子闭紧了双眼，嘴里连珠炮似的说了几句，偷偷睁眼看了看穆平，见他一只手仍举着，连忙继续道。“那祠堂里住着一位偷供奉的白仙法力低微我见能近身吸血增强功力就在梁家堡住了下来可最近那祠堂里又住了一位厉害角色我不敢靠近又舍不得走就从祠堂搬了出来……”

　　“厉害角色？”康小白被吵得头疼，打断了他。“谁？”

　　黑胖子呼呼喘了半天，“没见着啊，那位老爷一来，我当机立断，用了老前辈所传精妙兵法中的一招，走为上计，可惜没喝到他的血。不过这些年我住在祠堂里，喝遍了梁家堡几代人的血，什么味道的都有，有的人心眼多着咧，那血也是稠的，不好喝，像这一代的梁族长，呸。他孙儿的血，倒是味道不错，后来去了曦城念书，就喝不到喽。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血，还是这位老爷的，喝一口精神百倍，功力大增啊。”

　　“你刚才说什么？”康小白突然出声。

　　黑胖子吓了一跳，从康小白手心里弹了起来，看到穆平举起的手，又跳回去，声音里满是委屈，“老爷别打，我不敢逃，我刚刚说，这位老爷的血，喝了功力大增……”

　　“不是这句。”康小白说，“问你前面那句说了什么。”

　　“啊！”黑胖子还没答话，穆平便叫出声来，“你说梁老头的孙儿，去了曦城念书？怎么会，那老头不是说，他儿子两房媳妇，生了几个都没活下来吗？怎么会有个在曦城念书的孙子？”

　　“可不敢欺骗老爷。”黑胖子两条小短腿盘起来，坐在康小白掌上。“梁家大媳妇的血味道不错，可惜嫁过来一年多就被折腾死了。那年族长的儿子才十五岁，常常闹病，族长说是媳妇妨的，不让他俩同屋。女子嫁过来没一年，可有半年多是在族长屋里过的夜。”黑胖子说着直撇嘴，“他儿子也是个怂货，在他爹面前没有半个不字。他爹说梁家不能断了香火，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媳妇上他爹的炕，屁都嘣不出一个。后来大媳妇给逼死了，族长又给儿子娶了个二房。生了三个，就活了一个。”

　　“梁族长在说谎。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有个孙子。”康小白想起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沉默的村民，和蹲在地上铡草一言不发的黑子，心中一动，有些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此刻在心中呼之欲出。他站起身对穆平说，“这个村子有问题，我们得出去看看。”

　　夜色中的梁家堡安静得有些诡异，不时有狗吠上几声，紧接着几头驴子咴儿咴儿叫过了，堡子又归于寂静。整个村庄，除了梁族长家里还亮着灯火，竟是一片漆黑。若说全村人都已经睡下了，又嫌太早了点儿。

　　康小白和穆平没有打灯笼，这样的黑暗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黑胖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康小白肩膀上，他本以为这二位老爷问完了话就会放过他，不想竟让他跟着来了。黑胖子暗自伤了一会儿神，便叫嚷起来，要换到穆平肩膀上。

　　“老爷，你这肩膀太硬了，硌得屁股疼。”黑胖子嘟囔着，被康小白拍了一巴掌，不敢吭声了。

　　穆平忽然觉得不对，“白哥，这也太安静了。”

　　黑胖子寻到机会就打开话匣子，“奏是咧，就算是农忙时节，往常那些庄稼汉子下地一天，晚上还要上炕松活松活，怎么会没动静的。”

　　前面不远就是白天去过的黑子家，院里的柴门虚掩着，屋里没有一点声音。走进院子，穆平上前推了推屋门，竟也没关。进屋一看，黑子与媳妇二人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双眼紧闭，面色发青，像是死了一般。穆平伸手探了探二人鼻息，呼出一口气来，轻拍着胸口，低声道，“这俩大活人，睡得倒像死了似的。”

　　康小白面色凝重，“是我疏忽了，这村里的人，除了族长一家，像是都失了魂。”

　　又进了几家民宅，所有人都与黑子两口子一般，在炕上挺着，没有动静。倒是有几家屋里，还摆着几件青铜器。穆平从炕凳上随便扯了条棉被单，把那几件铜器都裹了，背在背上。“梁老头果然撒谎，还说没有铜器，这下被小爷发现，统统带走，一个不留。”

　　“这些假货，带回去做什么？”

　　“可以当真的卖啊。”穆平得意地一扬眉毛，“来都来了，绝不走空。”

　　“你这是把自己当贼呐。”康小白心中已有了数，也不必再探下去，这里的村民，确是都失了一魂，只不知道梁族长是用了什么手段，拘了他们的魂去。他心里还惦记着住在祠堂里那位“厉害角色”，村里发生的事情，跟那一位恐怕不无关联，便让黑胖子带他们去祠堂看看。

　　黑胖子已在那几户人家里喝饱了血，听了这话老大不愿意，表示坚决不去这种危险的地方，把他们带到了门口就想开溜，被康小白一个火球吓了回来。二人轻轻松松翻过祠堂的土坯墙，进了院内。

　　穆平从内袋里掏出一根铜丝弯了弯，轻车熟路开了大殿门上的铜锁，吱呀一声推开了门。五间的大殿正中，摆了八个龛，供着梁家祖先牌位，两侧也密密麻麻摆满牌位，墙上挂着族谱。黑胖子跳到族谱上，得意地拍了拍，回头看向康小白。

　　“喏，这族谱上写得明明白白，族长梁宏茂，二儿子梁建义，孙子梁明轩。这娃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咧。”

　　康小白略一点头，看向穆平，“你画的符呢？随身带着没有。”穆平连忙伸手入怀去摸，“好咧，白哥要什么符。”

　　“随便什么符，丢过来，要七张。”康小白双手结印，脚下踏着罡步，长袍的衣角微微飘动起来。

　　穆平掏出一把符，数了七张，随便往空中一丢。那符却无风自起，飘在康小白身周，忽地燃烧起来。

　　康小白口中默念了两次追魂咒，双手变幻至胸前，手心向上手指交叉，结了个五岳印，口中道，“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七祖诸幽魂，身随香云旛。弟子康小白，邀梁家七祖幽魂前来一见。”

　　画着符的黄纸依旧在半空中燃烧，却不见半点动静。康小白又原样念了一次，符纸烧完了，灰烬散落在地上。

　　白哥，你是要招梁家先祖的魂？但这好像……没请来啊。”穆平在一旁张大嘴围观了半天，此刻才醒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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