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结界外有人。康小白躺在矮榻上，睁开了眼睛。

　　这应该不是苏凤的人，他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外面的人轻轻触碰了结界，随即，结界被大力撕开了。

　　是来救自己的。赤利？还是朱明笛和穆平？康小白抬头望向门口。门仿佛被大力撞开一般，把挂在门后的帐子向两边推开，康小白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穆平。

　　穆平扑到康小白身边，伸手便把康小白拉到自己怀里，惊叫一声，“白哥，你身上好冷。”康小白手搭在穆平肩膀，轻轻把他向外推了推。穆平固执地一动不动，摸了摸康小白的脸颊，嘀咕道，“脸上也这么冷。”

　　康小白身上无力，推不动穆平，一抬眼，正好与刚刚走进屋子的赤利目光相接。想到穆平的手还放在自己脸上，不免有些尴尬。

　　“朱明笛呢？”赤利并未露出什么奇怪神色，康小白决定无视那只还在自己脸颊上又摸又捏的手，“你们有没有遇到一个女子？”

　　“他在外面，说要牵制敌人，让我们先走。”赤利道。

　　康小白点了点头，握住穆平手腕，轻声道，“回去再说，我们快走。”说着撑着穆平肩膀站起身来。“我用不了灵气，你来念疾行咒。”

　　穆平在衣袋中摸着甲马，赤利大步走过来，一把搂住康小白的腰，把人扛在肩上，“走。”穆平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跟着赤利出了屋子。

　　“小心。”朱明笛听到身后动静，出言提醒。赤利迈出的腿立即收了回来，就在同时，空中数根鸟羽疾飞而至，深深插入地上石板当中。若非赤利腿收得及时，那鸟羽定会将赤利的脚钉在地上。

　　“什么东西？”赤利吃了一惊，“这是鸟……毛？怎么如此锋利？”康小白被赤利扛在肩上，头垂在赤利腰间，目光正看向嵌在石板中那排鸟羽。“不知是哪种鸷鸟，穆平，取一枚鸟羽带走。”

　　穆平矮下身去，捏住石板上露出的半截羽毛，用力拔了出来。羽毛通体金色，只在每根细毛末端渐变为朱红。穆平把羽毛与自己小臂并在一起比了比，吐了下舌头，“一根毛几乎与我手臂一般长，这鸟是有多大啊。”

　　“废什么话，赶紧走。”朱明笛拧着眉，吼了一声。半空中狂风骤起，树梢枯叶簌簌而下，在空中翻滚，又有数片羽毛疾射而来，其中两片直射朱明笛面门。

　　穆平指了指屋后的院墙，率先蹿了上去。赤利扛了个人，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他奔到院墙前，双腿微弯，用力一蹬，整个人一跃而起，脚尖在院墙上一点，翻出了墙外。

　　终于要现身了吗？朱明笛一动不动，嘴角微微勾起，羽毛飞至他面前丈许，似乎遇到了什么阻力，速度慢了下来，在空中微微抖动，转了个方向，擦着朱明笛的耳畔飞过，没入他身后的地面。

　　女子娇滴滴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朱明笛耳朵嗡嗡作响，一时辨不清声音来处。

　　空中的风渐渐小了，一个身穿黄袍的女子轻轻巧巧落在地上。她眼中含笑，嘴唇微张，一头长发随风舞动。“客人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嘛。”说着袖子一挥，又是五片羽毛，分别射向朱明笛面门与四肢。

　　朱明笛只来得及躲过头部要害，却不及闪过余下四片羽毛，顺势向后摔倒在地，四肢被钉在地上。后脑重重磕在石板上，头一歪，咳出一口血。他尝试着挣脱四肢的束缚，却使不上力，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只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竟然只有这两下子么？”苏凤歪着头，似乎有些疑惑，“还以为能陪我多玩一会儿呢。不过你长得可真漂亮，比那个白平还要好看些。”

　　她捋了一把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望了一眼晕倒在一旁的周修雅，嫌恶地哼了声。向着身后招了招手，“把这几人分别关起来，可别让他们随便死了。”

　　朱明笛站在墙边，看着凿齿从回廊中摇摇晃晃走出来，弯腰像是从地上捞起了什么似的，一把丢进方才康小白所在的偏房，关上了门。又伸出黑漆漆的手臂，分别在地上捞了几下，空荡荡地夹在腋下，又走进了回廊。心知幻术已经生效。

　　他用脚尖踢了踢倒在他一旁的周修雅，周修雅身子软绵绵的，被他踢得动了动，仍没有醒。朱明笛弯腰抓住周修雅颈后领口，拖着他翻过了院墙。周修雅的额头在墙上重重磕了一下，喉咙中响了一声，整个人仍软绵绵地拖在地上。

　　朱明笛并不在意，像拖着个面口袋似的，任由周修雅的双腿拖在地上，卷起一道灰尘。他追着穆平一行人，往承平商店方向奔去。

　　“你不是说，只有一个人，打算亥时来么？”苏凤仍站在院子里没动，见凿齿回来，问了一句。“怎么亥时未到，就有三只老鼠溜了进来？”

　　白平仍旧关在这院内，凿齿方才把两只受伤的老鼠关在了地牢里，还有一个被钉在地下的，这会儿正有气无力的吐着血沫子。

　　苏凤走近了几步，看着凿齿拔出了插入朱明笛四肢的羽毛，把人夹在腋下，转身欲走。她看着朱明笛的眼睛，朱明笛双目涣散，虚虚望向空中，四肢都软软的垂着。

　　“去吧，几只小老鼠，掀不起多大浪。”苏凤眯着眼睛，冲凿齿摆了摆手。她看着凿齿的背影，忽然皱起了眉头。

　　不对，这院中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气息，与凿齿回来时身上的气息有些相似。苏凤双手一张，小院内瞬间狂风大作，面前熟悉的景色有一瞬间的扭曲，然后又恢复了正常。

　　凿齿惊慌地吼了一声，疑惑地转过身来，向空中四处张望。狂风卷过时，他只觉手臂忽然一轻，适才被他夹在腋下的那个重伤的小子，不见了。

　　苏凤见凿齿仰头望天，似乎想把被风卷走的朱明笛找回来的样子，气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恨恨骂了句，“还找什么？没用的黑猪，被骗了还不知道。”

　　凿齿瞪着苏凤，长牙上下动了动，粗声粗气道，“封豨那家伙才是猪。”

　　苏凤的表情扭曲了，手一挥，一片羽毛“锵”的一声，直直插入凿齿两枚门牙中间的缝隙。那力道将凿齿推得后退了几步，后心重重撞在回廊的一根柱子上。头顶哗哗响了两声，掉下几片碎瓦，其中一片还砸在了凿齿腿上。

　　凿齿怒视着苏凤，却在她更为犀利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喉咙里咕噜几声，垂了眼看向自己的牙。

　　“看什么？”苏凤哼了声，“让你没牙不是什么难事。我告诉你，今晚我就要见到那几只老鼠。把封豨那头花猪也叫上。无论活的还是死的，要是老鼠少了一只，哼，年还没过，明天就给刘镇田全军加餐。”

　　凿齿诺诺连声，转身便奔，苏凤犹在他身后冷笑了声，“你说，是黑猪好吃些，还是花猪好吃些呢？”

　　直到跑到苏凤看不见的地方，凿齿才慢下脚步，伸手去摸仍卡在牙缝中那片羽毛。他两枚门牙中几乎没什么缝隙，羽杆死死嵌在当中，凿齿用力拔了两下，羽毛一动不动，肚子还被从门牙下方伸出的羽根戳了一下。

　　养跳蚤的臭小妖，敢把自己用麻绳拴在树上，这次绝对不能饶过他。凿齿扯着羽毛，上面的一根根枝羽，被他揉捏得不成样子。还有苏凤，明明当年彼此没什么高低之分，还不都是那位的手下败将，凭什么现在要被那只鸟压上一头？

　　门牙一阵钝痛，那片羽毛终于被凿齿折断了。

　　赤利扛着康小白，跟在穆平身后跑着。康小白的身子不重，但隐隐传来一丝丝寒气，赤利自认为在雪山上待惯了，并不怎么怕冷。可跑出一段距离，那寒气源源不断传到体内，逐渐让赤利的肩膀和一条手臂都冻得发麻，速度也不由慢了些许。

　　穆平念着疾行咒，跑在前面带路，他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见赤利慢下了速度，便停住脚步，等着赤利赶上来。

　　赤利奔到穆平身边站下了，全身一抖，诧异道，“康兄弟身上，为什么这么冷？”

　　康小白脑袋朝着地下，被赤利颠了一路，额头在赤利腰间刀鞘上撞了好几下。那刀鞘上镶着几种不同颜色的大块宝石，十分坚硬，康小白几次磕在上面，强忍着没叫出声来。只怕自己速度太慢，耽搁了时间，被苏凤追上来，只得一直忍着。

　　这会儿赤利停下脚步，康小白实在是松了一口气。他调整了呼吸，开口道，“赤利兄弟，放我下来。那寒气太重，于你身体有害。”

　　赤利动作僵硬地将康小白放在地上，笨拙地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臂，“康兄弟，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很热，想脱衣服？”

　　一听这话，穆平也变了脸色，一脸担心地看向康小白。

　　怎么，怕我在别人面前随便脱衣服吗？康小白有些疑惑，自己身上的寒气已经压制不住，怎么还会觉得热？尽管觉得奇怪，见赤利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康小白便也老实答了一句，“没有。”

　　赤利呵呵笑了两声，“那就好，你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内伤吧。”

　　康小白揉了揉脑袋上磕到的地方。肤色黑也就只有这点好处，即便磕出了红印子也看不出来。他叹了口气，“中了毒。灵气被封了，一点儿都使不出来。”

　　这事赤利已听说过，但灵气被封身上如何会冷成这样？若是普通人早该冻死了。这疑问还没问出口，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他们耽搁这一会儿，朱明笛已拖着昏迷的周修雅追了上来。“怎么回事，你们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朱老板，没受伤吧？”穆平见朱明笛不似受伤的样子，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些。朱明笛摇摇头，“快走，幻术只能拖上一会儿，随时可能被发现。”

　　康小白苦笑道，“我身上寒气太重，不要再扛着我了。穆平，给我贴上甲马吧。”

　　穆平附身将甲马贴在康小白腿上，指尖触到的裤子也是冰凉。他念起疾行咒，跟在康小白身边，担心地抬头看着康小白的脸。

　　“没事。”康小白感受到穆平的目光，低头笑了笑。“你别担心。”

　　“白哥，对不起，都怪我。”听了康小白的话，穆平脸上的担忧仍未散去，他目光闪烁了下，一句道歉的话脱口而出。

　　康小白脚步一顿，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欺骗穆平，独自回了曦城，穆平竟然没有生他的气，还向自己道歉。

　　为什么总是觉得所有事都是自己的错呢？康小白眉头轻蹙，想出言安慰几句，却不知该怎么说。穆平没听到康小白的回应，以为他还在生气，开口轻轻又叫了一声白哥。

　　“你没做错什么。”康小白最终还是生硬地说了一句，心想回去之后再跟穆平好好谈谈。

　　拖着周修雅跑在二人前面的朱明笛忽然一个踉跄，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抓着周修雅后颈的手松开了，周修雅被掼在地上，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朱明笛手撑着地，低着头咳了两声，“他们发现了，幻术被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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