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悠闲的时光一晃而过。一日康小白清晨醒来，就见到平时总是赖床不起的穆平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盯着自己。

　　“白哥。”见康小白醒了，穆平扬着脸，鼻息喷在康小白的下巴上。“我们回去吧。”

　　“嗯。”康小白懒懒应了一声。穆平一直没说要走，他也没提这事。现在穆平想回去了，那便回去吧。

　　赤利听了这消息，也没多说什么。穆平还想亲自与旦增告别，赤利却说师父闭关了，穆平最后去寺里看了一眼，于寺后塔林中盘桓了一阵子。那座白塔已变成了斑驳的灰色，边缘处多有剥落，几根枯黄的草茎从塔身缝隙中伸出来，微微颤抖。

　　穆平几次伸手想把枯草拔去，终于还是放弃了。

　　赤利准备了些牛羊肉干和酒，给他们带在路上。穆平从身后揽住他的肩膀，几乎整个人都挂在赤利的背上，笑着说，“还是赤利哥懂我。”笑着笑着，鼻子没来由的一酸，眼睛便红了。

　　见了赤利之后，穆平仿佛与自己距离远了些，康小白隐约有这样的感觉。除了刚遇到赤利那一日，穆平喝得多了些，不安分地对自己动手动脚。此后这些天里，穆平虽然还像往常一般黏着自己，晚上也仍旧睡在一起，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看起来倒跟赤利更亲昵几分。康小白站在赤利对面，看到赤利肩膀后面，露出一对发红的眼睛。既然这样舍不得，为什么突然说要回去了呢。

　　“舍不得的话……下次再来看赤利兄弟吧。”康小白本想说我们下次再来，话到嘴边，又把“我们”二字吞了回去。

　　赤利反手拍了拍穆平的胳膊，旦增闭关前已与他交代清楚，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们又要见面，是以全然没有离别的伤感。“也许过几天，我就去投奔你们了。”

　　“什么？”这事康小白没有告诉穆平，穆平一直觉得离开雪山，想再见到赤利和旦增，不知到等到什么时候。突然从赤利口中听说这件事，又惊又喜。

　　他放开了赤利的脊背，绕到他身前，抓住他的袖子。“你要来曦城？”

　　赤利看看穆平又看看康小白，有些迷惑。“怎么？康兄弟没有跟你说过？”

　　“说过什么？”穆平不解道，转身看向康小白。“赤利哥跟你说过他要来曦城？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嗯……有点复杂，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穆平眼中的兴奋刺痛了康小白的眼睛，别说是趴在脊背上，穆平这几日连他的袖子都没拉过。这会儿跟自己说话，却依旧站在赤利身前，一步都没有迈过来。“路上慢慢说吧。”

　　牦牛晃晃悠悠地迈开步子，穆平急切地凑在康小白身边，追问赤利可能去曦城的事。康小白微微蹙起了眉，把那日旦增说过的事情对穆平说了。穆平还待追问，多的康小白却也不知道了。

　　沉默片刻，康小白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问道，“怎么突然说要回去？我以为你还不想走。”
　　穆平颇有些羞涩，将重心往康小白那边移了移，脑袋靠着康小白的肩膀，“白哥，我……想回家了。”

　　天知道这些天以来，穆平忍得有多辛苦。一来心里对于旦增有些敬畏，即便知道旦增看不到，被那双看透了世事的眼睛注视过，穆平总有些心虚。每次想靠康小白近一些，他都会觉得旦增在身后注视着他，浑身都有些不对劲。

　　二来，那天康小白帮他打了水，便出门去与赤利说话，把他丢在房里自行洗漱。明显也是不想在赤利面前有过多的亲昵举动。

　　虽然许久没见到小时候的玩伴，现在就要分开有些舍不得，可每天都跟在康小白身边，却什么腻歪的事情都没能做，更让穆平郁闷。

　　最郁闷的是，康小白一点异常的反应都没有。就说那天与赤利过招，一不小心在雪地里与赤利“坦诚相见”了一次，康小白居然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他几句，让他注意不要着凉。

　　有时候真是搞不懂，白哥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不过是哄自己开心罢了。穆平的脸颊轻轻在康小白肩膀上蹭了蹭。他想伸手去摸康小白的手，又有点不敢，手指埋在大氅下面，不住搓着自己的裤子，把那一小块布料搓得有些潮湿。

　　说完了赤利的事情，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穆平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从幽冥回来之后康小白对他太过纵容，两人之间话也多了不少，这会儿康小白一言不发，穆平也只觉是对方不想说话。

　　康小白倒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实不知该怎么说。他侧过头来，从这个角度看不到穆平的脸，细碎的头发当中，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康小白有些别扭地开了口，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很有些奇怪。“穆平，你觉得我和赤利像吗？”

　　见到童年好友那兴奋的心情，康小白虽然从未有过，但也可以理解。不过总觉得，穆平最近一见赤利便打滚撒欢，却微妙地与自己保持了一些距离。反而是和赤利在一起的时候，还显得更高兴些。

　　联想到这小妖怪刚见到自己的时候，便和自己打了一架，随后就阴魂不散地缠上了自己。这好像……与他和赤利的相识有些相似。

　　是因为自己让他想到了赤利吗？所以现在见到赤利之后，就不再黏着自己了。

　　“嗯？”穆平心里，从未把康小白与赤利放在一处比较，试着想了想，还真找出几分相似之处。“好像有一点。”皮肤都那么黝黑。这句话穆平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想了想。

　　康小白没有再问。

　　回程并没有比来时更快。他们在雪山下过了公历的新年，雪山之上的人们更习惯自己的历法，对于公历新年并没有什么庆祝活动。此时大寒将至，天气更比来时冷些，路上遇到风雪，又耽搁了些时间，氿河上冰已很厚了。

　　穆平要上冰玩耍，康小白再未阻拦，亲眼见证了穆平几次栽倒在冰面上，鼓着嘴巴坐在冰上不肯起来的蠢样。

　　等到用牦牛换回马匹，沿着洈河前行时，洈河河面也已冰封。穆平再不敢提上冰玩耍之事了。

　　一路走走停停，却也赶在小年之前回到了曦城。

　　曦城也下过了雪，大路上每日人来车往，雪已化得干净，屋顶上却还覆着一层。小年将近，城中更有些热闹。一路奔波劳累，穆平早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赶着马车从人群中穿过，径直回了广济巷。

　　穆平拎了行李进屋，在堂屋里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门，还是进了右手边康小白的屋子。

　　那个转头的动作，跟在他身后的康小白看得清楚。康小白抿了下嘴，眼中黄光一闪而过。

　　打算明日再去承平商店接元秋，二人结伴出去出去吃了穆平心心念念的葫芦鸡，回来的路上穆平心里忐忑，几次想要去拉康小白的手，却始终没能伸出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更不知道这些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全落入了身旁那人的眼底。

　　直到晚上依旧躺在康小白身边，也许是熟悉的环境，让穆平心里的不安减轻了些。他侧身向康小白那边靠了靠，微曲的膝盖和小腿蹭在康小白腿上，传来了丝丝凉意。
　　康小白没动，也没有说话。穆平抬起右腿，搭上了康小白的腿。康小白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伸手搂住了穆平的肩膀。

　　穆平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支起上身靠过去，鼻尖几乎与康小白的鼻子凑在一起。

　　黑暗中康小白的黄色眼睛坦荡地看着穆平，嘴唇微微张着，二人的呼吸凌乱着打在对方脸上。直到康小白迟疑地抿了抿嘴唇，舌尖划过上唇，消失在齿间。穆平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只觉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低头便吻上康小白的嘴。

　　他闭着眼睛不敢看康小白，左臂撑着床，右手虚虚搭在康小白胸前，小腿还勾着康小白的腿。

　　康小白温柔地回应了穆平，搂着他肩膀的手慢慢移到了背上，手指隔着一层衣服轻轻摩挲。穆平手臂都在颤抖，浑身滚烫，右手摸索着从康小白的领口中伸了进去，摸到了康小白的皮肤。
　　体温还是有些低，但不像平时那样冰冷了。

　　回家之后，终于愿意亲近自己了么？康小白被胸前那只不安分的手扰得心跳加速，穆平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源源不断传来，很暖。

　　穆平忽然抬起了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康小白不解地微微蹙眉，随即便感觉到腰间有什么东西抵着自己。

　　“白哥，那个……”穆平嘿嘿笑了两声，微弱的月光下，康小白准确地捕捉到了穆平两颊漾起的红晕。“嗯……一路上都没好好休息，早点睡。”

　　说着直接一翻身，背对着康小白，缩成一团不动了。

　　康小白还想说两句逗逗穆平的话，没想到小猫直接逃了。他勾了勾嘴角，从背后把穆平揽在怀里，摸索着扣住了穆平的手。

　　穆平手指动了动，与康小白十指相扣。他安心地闭上眼，没过多久，呼吸便平稳了起来。

　　康小白的左臂搭在穆平胸前，胸口紧贴着穆平的脊背。他听到平稳的心跳声，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穆平的。二人的心跳仿佛融在一起，这感觉让康小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侧过头，让穆平后脑勺贴着自己的脸颊。穆平显然已经睡熟了，手却一直抓着康小白的手没有放开。康小白试着抬了抬手臂，穆平警觉地攥紧了，口中嘟囔了句什么，又把康小白的手向自己的脸颊边拽了拽。

　　算了，只要小猫高兴就好。康小白想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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