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这个寻人的办法，康小白曾经在藏书阁的一本典籍中看过。可他从没有什么找人的机会，一次都未曾用过，一时半会竟没想起来。

　　回到承平商店，他让穆平取了罗盘过来，“元秋的生辰八字你知道吗？”穆平一脸为难，“我只知道她原本姓宋，小名二花，生辰八字就没问过了。”

　　“不知道也无妨。”康小白进了元秋的屋子，掀开被子看了看，从枕头边上捻起一根头发。“有这个也可以。”

　　他把从幽冥带回的灯点燃，将头发烧了，灰烬洒在罗盘上，口中默念了段寻人的咒法。掌上罗盘的指针便疯转了起来。不一会儿，指针稳定了些，虽然还在摇摆，却大致指向西南方向。

　　“跟着罗盘走。”康小白让穆平把那灯也拿了，正欲出门。穆平却回身去了一趟房间，“白哥，我把牙璋也带上，有备无患。”

　　康小白已把幽猴炼化，将牙璋交与穆平，闻言点点头，“我这几日闲来无事，画了几道符咒。你去我屋中拿来，一并带上吧。”

　　跟着罗盘走了一会儿，指针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直直指着一间民房不动了。穆平伏在墙外听了一会儿，回头对康小白说，“里面只有一个人，听不出是不是元秋。”他掏出铜丝打开了锁，二人闪身进屋。屋里空无一人，当中放了一台印刷机，地上散落着不少纸张。

　　穆平低头拾起一张报纸，借着手中灯光看去，正是刊登了绑架女学生报道的那一张。“白哥，你看这个，这里是个报社。”康小白四处打量一番，见角落里有一扇小门，便示意穆平前去开门。

　　那是个很小的房间，里面一片漆黑，穆平举起灯照了照，看到角落里有一个人影。他两步跨过去，一把扯下堵在那人嘴里的布。灯下看得分明，正是元秋。

　　“白哥。”穆平声音都高了几度，“找到了。”

　　元秋被绑了一天，这会儿迷迷糊糊睡着了，连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听到。直到穆平扯下她嘴里的布，方才惊醒过来。见到穆平，她喊了句师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穆平连忙把灯放在一边，小心地抱起女娃。康小白倚在门口，默默看着。这些年在幽冥，见惯了生死之事，一个凡人的命运他本不会在意，这会儿看到穆平抱着元秋安慰，不知为何却感到有些安心。

　　人找到了，穆平也该放心了吧。

　　元秋渐渐止住了哭声，伸手去揉哭肿了的双眼，不时抽噎几声。穆平原本想狠狠责骂一番，此时。见到人了却狠不下心来。他把元秋从小屋中抱出来，放在地上，自己蹲下了，揉了揉女娃的脑袋，“好了，没事了，跟师父说，谁把你绑到这来的，师父给你出气。”

　　元秋确是自己跑出来的。为了不被发现，比平时起得还早。正好便在穆平又睡下的时候，悄悄翻了墙出去。一路上心情有些兴奋，比平时走的还快些，学堂没开门，她便坐在门口等着。
　　这么会儿功夫，就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说，他是报社的记者，还给我看他的相机。”元秋回忆着早上的事情，“他说之前将军儿子仗势欺人的报道，就是他写的，还问我愿不愿意加入请愿的队伍。我当然说愿意，就跟着他来到了这里，没想到他是个骗子，把我关了起来。”

　　穆平拿起一张报纸看了一眼，“白哥，这上面写着，记者叫周修雅。”

　　“说不定不是真名。”康小白倚着墙，手指轻轻在墙上点着，“不知道他绑架元秋，编造这篇报道，到底是想干什么？也许，是和曦威将军有什么私仇。”

　　“不管怎样，敢绑架元秋，决不能放过他。”穆平捏紧了拳头，站起身来，“绑回去打一顿再说。”

　　“他肯定还要来印报纸。你把元秋先带回去，我在这里等着。”康小白让穆平先带人回去，然后在屋外埋伏，自己在小黑屋里守株待兔。

　　穆平也不啰嗦，抱起元秋走了。这么一折腾，时间已过半夜，康小白关上门，在黑暗中闭上眼，打算稍作休息。这是间冲洗照片的暗房，黑胖子说的红色，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外面传来鸟叫声的时候，康小白听到钥匙在锁中打转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听到脚步声逐渐来到了门口。门外那人“咦”的一声，发现门没锁，转身想逃。康小白一跃而起，拉开门便冲了出去。穆平早在屋外等了半天了，眼见那人进了屋子，此时听到动静，堵在了门口。

　　那人梳着个三七分头，一身西装笔挺，胸前挂了个相机，倒像是个记者模样。见二人一前一后堵住了他，冷笑一声，“你们是什么人？闯进报社想干什么？”脚下慢慢向窗边挪去。

　　康小白怎会给他机会逃走，一闪身便站在了窗前。穆平早按耐不住，骂道，“你就是那个周修雅？老子还没问你，绑架女娃，伪造报道想干什么？”

　　“你们是将军的手下？”周修雅自知逃不掉，站在原地看向穆平，“刘镇田坏事做尽，只顾自己敛财，不顾百姓死活。曦城外千亩良田，都被他逼着种了烟土。他还变着名目，征收赋税，老百姓的血汗都进了他的口袋。任何有良知的人都应该站出来揭露他的恶行，你们这是助纣为虐！”

　　“什么？”穆平听得一脸震惊，“你绑架女娃，诬陷将军，还挺有道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周修雅腰板挺的溜直，“不用些手段，怎么能让曦城百姓同心协力？何况我并未伤那女娃一分一毫，事情了了自然会放她回去。”

　　穆平自诩嘴皮子利索，头一回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周修雅满嘴歪理，脸皮倒厚。“随你怎么说吧，老子今天就是要打你，你有什么意见？”

　　周修雅苍白的脸上带了一抹嘲弄之色，“打我？看你本事。”说着一抬袖子，穆平只看到袖中跑出一团雾蒙蒙的东西，还没看清是什么，四周便被灰色的雾气笼罩，什么都看不清了。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千百人同时在小声说话一般，说的什么却听不清。

　　不好，这个记者不是普通人，还是轻敌了。

　　康小白在那雾气散开的一瞬间，便唤出火球，点燃了那盏灯。灯光照亮了他四周方寸之地，却看不到周修雅和穆平的身影。他也听到了耳边的嗡嗡声，仔细听去，隐隐还有些水声，如同鱼尾划过水面一般，顿时想起一物来。

　　这雾气并不会伤人，只是在其中待久了，仍然对人不利。先找到穆平，再作打算。康小白举着灯，估摸着穆平所在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就听到了穆平的喊声，但这声音却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法确定方向。

　　穆平什么都看不清楚，喊了两声白哥，没有听到回应，只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停回荡，震得耳膜疼痛。他不敢再喊，心想那记者不知使了什么把戏，先抓住他再说。便纵身扑向周修雅所在方向，这一下扑了个空，刚刚立稳脚步，脑后便传来呼呼风声。

　　好在罡步已是练熟了的，穆平脚步一错，躲开了这一击。周修雅一击不中，也不追赶，在雾中隐了身形，不知藏到了哪里。

　　穆平原地转了几圈，看不到周修雅，也看不到康小白。不知为什么，心中出现了一个念头：康小白走了，把自己丢在这里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但这个念头好像被刻在了他脑子里，由不得他怀疑。他像是忘记了周修雅的存在，脑中浑浑噩噩地想着，他终究还是被抛下了，又是一个人了。

　　康小白手中持灯，倒不会被那雾气影响。只是一时找不见穆平，那喊声也听不到了，心下焦急，从怀中掏出一张退灵符，向正前方挥去。

　　那符直直飞入雾中，燃烧起来，四周的浓雾散开了些许。待符纸燃尽，雾气复又聚拢了来，不过一瞬间，康小白已看到蹲坐在地上的熟悉身影，几步便跨了过去。他叫了穆平一声，穆平却仍低着头毫无反应。

　　难道受伤了？康小白忙附身看去，穆平双眼无神，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地面。康小白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穆平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没看到一般。

　　雾气对穆平的影响竟这么大。康小白于怀中又取出一张符咒，贴在穆平后心。穆平心中正在难过，早知道这么快就会被康小白抛下，这些天就不该对他这般冷淡。忽然觉得后心一暖，他抬起头来，对上康小白黄色的眼睛。

　　“白哥？”穆平眨眨眼，康小白的脸还在面前。“你……你没走？我以为你抛下我不管了。”

　　穆平平时看着没心没肺，却这么担心被抛下吗？康小白伸手托着穆平的胳膊，让他站起身来。“我没走，一直在。你是被这雾气影响了。”

　　“这雾是怎么回事？”此时见了康小白，穆平定下心来，觉得自己适才的担心实在有些可笑。上次康小白明知难敌九婴，却还是赶来救他，刚才他为何还会坚信康小白会丢他一个人在这里？

　　“那个周修雅，不是普通人。”康小白把灯递给穆平，“这也不是普通的雾，是妖怪，雾鱼。”

　　“什么妖怪？”穆平举着那灯，感觉面前的雾气退去了些。“那个记者养了妖怪？”

　　“出去再说，你的牙璋呢？”康小白让穆平把牙璋握在手里，自己向前一步，手中掐了个火灵印，“你站在我身后，小心别被波及。”说着脚下踏起飞龙斩怪罡，把手向前一挥。长长一条火柱冲天而起，撕破了雾气，那雾绕着火柱形成了一道漩涡。康小白手一收，火柱被收回手中，雾气也随着收成一团，被康小白握在了手里。

　　“雾为水所凝，此物又名为鱼，属水。水虽克火，可此时却为我火灵所收，是水行虚火行亢之故。此为五行相侮，你记住了。”康小白掏出陶罐，把那团还在扭动的灰雾装了进去，复又放回内袋中。

　　“你们收了我的雾鱼？”穆平还未回答，便听到一声怒气冲冲的喊叫。抬头只见窗户大开，周修雅立在窗外，满脸都是怒意。“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走。”

　　“不好，他在屋外布了阵。”康小白低声道，“我们得尽快想办法出去。”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咯咯咯的声音。窗台上露出一个青色的脑袋，一只手搭在了窗台上，微微用力，往窗台里面爬。那东西一双眼红彤彤的，嘴角挂着一抹阴恻恻的笑，嘴唇微动，便发出一串咯咯声。

　　“这是什么？”穆平后退一步，“还不止一个。”

　　窗台上，又有几只手搭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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