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独白

　　宿舍的木板门被穆平一脚踢开，他脑海中依稀记得，以前曾做过同样的事。只不过这一次，他背上背了个昏倒的康小白。

　　康小白栽倒在地一直不醒，全身冷冰冰的，额头上都是冷汗。穆平匆忙跟班长打了招呼，只说自己是康小白的表弟，带他去看大夫。

　　就算去看大夫，恐怕也只会说什么需要静养之类的话。穆平背起康小白直奔曦大宿舍，把他轻轻放在床上。他记得康小白的手一直很凉，可怎么会全身都这么冷呢。

　　穆平把被子抖开，牢牢地捂在康小白身上，又冲到热水房去，打来了热水。想喂康小白喝一点，却怎么都喂不进去。

　　木门的锁好像被他踢坏了，他只得拎着那把破椅子抵住了门，小心地坐在康小白的床边。

　　康小白双目紧闭，没发出一点声音。额上的汗被穆平轻轻地擦去了，又冒出来一层。穆平把手探进被子里摸了摸，被子里一片冰凉。他咬咬牙，把仍有些潮湿的制服扯下来丢在一边，变成本体钻进了被子，蜷在康小白的胸口。

　　身下不似活人，倒像雪山上的寒冰。适才摸起来并不觉得温度有多低，可穆平现在只觉得阴冷气息从康小白身上绵绵不断地传了过来，冷得牙关打颤。半天才觉得这具冷冰冰的身体，稍微热了起来。

　　都说了让他今天不要上课，白哥偏偏不听，这下好了，刚刚醒了没多久，就又晕倒了。穆平心中不安，两只前爪无意识地在康小白胸口轻轻按着。夜已深了，他才感觉康小白的身体，微微动了一动。

　　体内火灵过于微弱，压抑不住冥河的阴寒之气了。康小白昏倒前，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他向来不畏寒冷酷暑，便是因为体内的两种力量相互作用。此时因为火灵在与九婴一战时消耗太过，只觉全身都被阴寒之气包裹，拼命想要调动火灵之气，丹田中却一丝气息也感觉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热气从胸口传来。康小白无力睁眼，慢慢调息，良久方才运起一丝火灵之气，运转周身。

　　胸口有些沉重，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压在上面，传来的温暖气息让康小白觉得很舒服。火灵之气已能自行运转，康小白本想就这样睡上一觉。可那东西不太老实，在他胸前轻轻抓挠，细细的绒毛拂过身体，有些痒。

　　轻轻咳了一声，康小白睁开眼，看到胸前那只秃毛豹子瞪圆了眼睛站起来，伸出舌头就舔了他的脸。

　　穆平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只觉康小白的身体渐渐暖了一些，心脏仿佛都跳的用力了些。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康小白的脸，生怕自己没看到康小白醒来。见到白哥睁眼，穆平凑上去就舔了一下。

　　然后他欢快地从被子里钻出来，跳到地上化作人形，穿好衣服扑到床前，“白哥，你终于醒了。”

　　被子让穆平掀开了一个角，露出康小白黝黑的胸肌。穆平在上面趴了半天，还不觉怎么，这会儿看到，愣愣地挪不开眼睛。

　　康小白好似没注意到穆平的视线，抬手拢起了衬衫，又轻轻地擦了擦被穆平舔过的脸。穆平的目光随着康小白的手轻轻划过，脸腾地红了。讷讷地说，“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也许猫科动物都喜欢舔人吧。康小白没想那么多，看着穆平的光脑袋，笑了一声，“原来你的本体秃得更厉害？”

　　穆平一天之内被康小白嘲笑了两次，很是委屈。可康小白的意外昏倒占据了全部心神，也顾不得发牢骚，急急问道，“白哥，你身体怎么样了，刚刚为什么会昏倒。”

　　“是我一时大意了。”康小白不想多说，“调理几日就没事了。”想到不知要多久才能把火灵之气修炼回来，康小白心中叹气，“这段时间，你可别再惹什么麻烦，我帮不了你。”

　　穆平听得想哭，明明这一次他什么也没做，是麻烦从天而降掉到他头上的。嘴上却没有反驳，“我这几天哪里都不去，留下来照顾白哥。”

　　“留下来？”康小白慢慢支起上身，倚在床头，寻了个方便调息的姿势坐着。“你要留在我这儿？”

　　我要是不留下来，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又晕倒在地没有人管，等到尸首都臭了才会被人发现，身上生满蛆虫，连面目都无法辨认……穆平被脑中的场景吓到，坚定地点头。

　　怎么还是这么黏人。康小白一想到接下来的几天要和穆平朝夕相处，就觉得有些怪怪的。“我这儿只有一张床。”

　　“我睡地上。”穆平迅速回应。

　　康小白想了想，“你那个徒弟没人照顾。”

　　让元秋住到康小白的宿舍？不行不行。把康小白带回家？又不方便给朱老板看店。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穆平看着康小白，咧嘴笑了。

　　二人一同回到承平商店时，已近正午。坐在厅屋里喝上了热茶，康小白也没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了穆平，不但和他同来了承平商店，还向曦大请了一周的假。如此说来，直到周日都不用上课，突然多了许多清闲的时间，康小白一时有些不适应。

　　穆平心情倒是不错，坐在洋车上还一直哼着曲子，他殷勤地给康小白沏好了茶，就坐在一边看着康小白傻笑。

　　元秋跑了过来，询问二人中午可不可以吃臊子面，见穆平点头，便冲去灶房烧火。自从被穆平留下，她就说自己做饭打扫洗衣服什么都会，一直想要帮忙干活，怎么拦都拦不住。朱老板见她做得熟练，也就随她去了。康小白看到元秋额头上有几个红点点，忽然想起一事，“穆平，你养的那个宠物呢？”

　　他若不提，穆平已把黑胖子忘在了脑后。听康小白问起，穆平喊了声，“黑胖子，给老子过来。”就看到一个煤球，从院子里一弹一跳地进了厅屋。

　　“元秋的额头是怎么回事？”康小白看了煤球一眼。穆平一愣，他没有注意到元秋额头有什么异样，却被康小白看到了。说起来，康小白好像从一开始就对这女娃有些关注，上次因为他把元秋一个人留在承平商店，还责备了他一顿。现在怎么连这种小事都要过问了？

　　黑胖子一脸诚恳地搓手，“跳蚤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啊。”穆平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对着黑胖子的后脑勺就弹了一下。“我徒儿的血，是你随便喝的吗？”

　　“可这屋里没别人了啊……”黑胖子捂着脑袋眼神幽怨，“老爷的血我又不能喝。”

　　穆平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黑胖子已经够傻了，再打怕是更傻了，“外面十多万人呢，随便你喝，怎么偏守着这屋子？”

　　“他出不去。”康小白抬手在八仙桌上敲了敲，“朱老板给承平商店设下了结界，他不在这里，除了我们两个，其他妖怪都不能随意进出。”黑胖子站在桌上，委屈巴巴地直点头。

　　“白哥，你也是妖？”康小白从未提起过自己身份，一开始穆平问过，没有得到答案，这会儿接着康小白的话便问了一句。

　　“我是……”康小白看了黑胖子一眼，黑胖子识趣地跳出了房间，不知去哪儿了。康小白倒也不是有意瞒着穆平，一时却又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犹豫一下淡淡说了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回想起那日扑向康小白的幽猴，穆平顿时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白哥，怪不得猴儿那么喜欢你，原来你是只猴妖！”

　　什么？康小白本想随口把这事揭过去，穆平却兀自喋喋不休，“什么时候带我去你老家看看吧，我早听说书的说过多少回了，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对不对。”

　　“我不是什么猴妖。”那关幽猴的陶罐儿，还放在宿舍的抽屉里，正好拿来炼个法器。既然这几日无事，也该教教这小妖怪修炼了。康小白想着，对穆平伸出了手，“穆平，手拿过来。”

　　这也太快了吧。穆平顿时炸毛，白哥要牵他的手，是答应，还是迅速答应呢。康小白看他发呆，直接伸手拽过了他的手腕，一探之下，心里登时便凉了。就算被九婴吸收了些灵气，穆平体内的灵气未免也太微弱了。

　　“你都学过些什么？”康小白吸了口气，问道。

　　穆平已看出康小白只想探他修为，失望不已，垂着脑袋，讷讷的开口，“小时候学过一些吸天地灵气的法子，后来在青霜门，又偷偷学了点儿纸人的小把戏。”

　　看来只能从头开始了。吃过元秋做的臊子面，康小白让穆平拿来纸笔，回忆了一下藏书阁中看过的入门之法，选了些合适的写出来，打算交给穆平。想了想，他把封面撕去，重新拿了张纸，写了几个字，装订好了，便去院内找穆平。

　　穆平和元秋并排盘膝坐在院内，闭了双眼，一动不动。康小白看了好笑，故意不叫穆平，反而喊了声元秋，“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元秋经过这几日，见穆平答应不把她送回去，朱老板平日对她也多有照顾，性子便活泛了些。听康小白叫她，起身行了一礼，笑嘻嘻道，“白叔，师父在教我吐纳天地灵气之法。”

　　自己不学无术，还好为人师。康小白看了穆平一眼，穆平早睁大了眼盯着他看。“元秋，你师父怎么教你的，能让我看看吗？”

　　元秋兴奋地点头，盘腿坐下了，两手放在膝上，用力吸了一口气，“白叔，我现在吸入的是天地灵气，师父说，接下来要气息下行聚于丹田。”说着用力顶起了小肚子，“现在灵气已经到了丹田啦。”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接着道，“还要把体内秽气排出。”说着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康小白，一脸得意神色。

　　“做的不错。”康小白微笑颔首，“你先自己练一会儿，我找你师父有话要说。”元秋点点头，又闭上双眼，深深吸气去了。

　　穆平跟在康小白身后进了厦屋，厦屋分成了两间，穆平收拾出来给自己和康小白居住。本想厚着脸皮，以照顾康小白的名义跟他挤在同一间屋里，想了半天也不敢提，只得作罢。

　　他方才便看到康小白手中拿着的东西，只是康小白故意不跟他说话，急得穆平心痒难耐。一进屋他便盯着康小白手中册子，急切地道，“白哥，这是给我的？”

　　康小白晃了晃那册子，却不给穆平，“都是些粗浅入门法子，你既然都当了别人师父，雕虫小技自然是看不上。”

　　“白哥！”穆平被挤兑一句，羞得跺脚。“我本来只想自行练习一下练气之法，谁知道元秋那娃看到了，非说要学，这才随便哄她玩玩的。”

　　“这师父当得也不容易。女娃都七八岁了，还得亲自教她如何呼吸。”康小白笑道，忽地记起在梁家堡那日，灰茅蜀问起穆平喜欢什么样的女娃时，穆平的回答。年纪小，天真活泼，肤白貌美，喜欢说话。穆平留下元秋，竟真是这个缘故？

　　可这女娃才七八岁啊。康小白面色冷了几分，“你打算带元秋修行？”

　　穆平不知康小白为何突然变了语气，忙说，“怎么会，元秋是个普通人类，开开心心地过这一辈子就好了。”

　　“那就好。”康小白面色稍霁，“你要记得，元秋还是个娃娃。看年纪也该送去学堂了。”说着把手中册子递了过来，“这是几个适合你修习的法子，这几天无事便练练。”

　　接过册子，穆平突然有些心慌，“白哥，我……我不算你的徒弟吧？”他当然愿意多学些本事，可若是拜康小白为师，便矮了一辈儿。虽说已经问过康小白，但他仍有些不放心。

　　不是已问过了？康小白有些疑惑，难道是觉得自己与九婴实力相差太过，却想拜个更厉害的师父？看来真的要勤加修炼才是，康小白这样想了，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穆平这才开心地笑了，拿起那册子放到眼前一看，不由愣住了。

　　封面上写着一行大字：《如何成为一只大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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