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未亡人

作者: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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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霜降


      在宫中留的有些晚了,荀言陪他用了晚膳之后,耐不住又在御书房给他讲了些史学兵法。这次讲的是犬韬,六韬之末,但又是作战根基,军队的训练指挥,如何鼓舞军心。其实她是话里藏话的,治国为君与治军为将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军心动荡与朝中分派,也略有相似。

      抬眼一看,月上梢头,已过了二更天。轻叹了下,今日怕是要留在宫中了。

      “累了么,若是累了便去歇着罢,你好久没在宫里歇息了。永安殿的白菊开了,你不妨去看看。”牧宸见她开窗,以为她又要赶着回别馆,便先堵住了她的话头。

      白菊是她四年前入住永安殿的时候亲手栽的,本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她说:“待秋寒一到,白菊盛放,如雪如霜,美不胜收。”

      然而她并没有在这殿中住多久,大多还是去宫外的别馆。那是个精致朴素的小院子,没有种白菊却有红梅,初春乍暖还寒,点点如墨如画。

      荀言难得顺着他的意,点点头,“也是,这几年也没能看过,回来的时候都已经谢了。”

      牧宸喜上眉梢,“我带你一同去看看罢。”

      “不急的。”她莞尔一笑,轻弹了下他的额头,“刚刚与你讲的,你可会了?”

      “你想说的不是兵法罢,而是这朝中局势罢,我晓得的。”牧宸眨眨眼。看着他那俏皮的模样,荀言也就不想再点破。他是极聪慧的,不可能不懂,但是懂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从未缺席。

      两人缓缓走到永安殿,宫人提前点了灯,虽说长久无人住,牧宸还是让人好好打理,一点也未显出陈置的灰尘气。白菊盛放,月光洒下,如玉雕琢,是极美的。

      荀言又看了看永安殿的匾额,永安永安,她却很少能在此殿中得到安宁。每每在此入睡,她都会因噩梦而汗湿衣襟,因此她也不愿在此久住。

      “今日你也累了,我也不多留了,你早些歇息。”牧宸并没有留下来,他吩咐了宫人好生服侍,又给永安殿添了几个人手。荀言点点头,也就目送他离开。

      可能是因为最棘手的事情已经基本解决,对于瑞王的围剿在逐步成型,她难得一夜无梦,睡得安稳。盥洗完毕出来,便见到了满眼的白。

      白菊,白得有些刺目。一剪晨光,满目秋色。

      突然想到了丧礼的白,二十七声丧钟敲响,回音萦绕于耳,那时宫中也是这样满眼的素白。然后她成了永安王,被赐永安殿,但没有人会用永安称呼她,因为她被冠上此名之时,也是登上摄政之位之日。

      “宸儿还小,但朕只能将他交给你,朕信你,你定能伴他左右,复兴大魏。”

      伴他左右,复兴大魏。

      荀言的手握了握,又松了松,便换上朝服准备去早朝了。未曾想,殿外牧宸已等候许久。见她出来,笑着伸出手:“上来,走吧。”

      晨光在他脸上勾出一条金线,温驯的笑容,华贵的黄袍,交融一体。虽说眉眼仍然稚嫩,也隐约能瞧见张开后的俊朗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先帝。

      她点了点头,便也接受了他的手,虚扶着上去。但是对方显然不是走个形式,紧紧握住,不等她踩实直接将她拉了上来。

      鼻尖轻点,闻到些许清爽的檀香。

      荀言马上站稳,然后拂了下袍在一旁坐下,神色寡淡,微闭着眼。牧宸却因为刚刚突如其来的接近心脏猛跳了几下不得平复。

      端正坐了会儿,路也过了半程,他才偷偷用余光观察荀言。但她只是闭着眼睛仿佛睡着般,上身随着辇车微动。他便转过头来,稍微放肆地注视着她,从眉到唇,从一边的眼角到另一边的耳垂。她的耳垂不像那些所谓福大之人,小巧,在阳光下露出温玉一般的色泽。他的手微微抬起,想要去捏一捏,摸一摸。

      “陛下,到了。”

      荀言睁眼,眼中并无睡意,一旁的牧宸手也端正放好,目视前方。“陛下,请。”这回她先跳下来,伸出手要接。牧宸却撇了撇嘴,从她身旁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她轻轻摇了摇头,想起四年前的时候,他会扑进她的怀里,甚至会撒娇似的蹭一蹭她的肩头。“言哥哥我们上朝吧!我昨天把文武百官的名字和脸都对上了!”

      他长大了,长大了不少,可是还不够。他表现出来的沉着内敛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喜怒即便他有意掩饰也总能从他的眼眸中看出。

      “走吧。”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像一只倔强的小狗。她也就笑笑把手收回。

      这几日朝中无事,毕竟这一年难得的风调雨顺,旱涝均无,都说是大善之兆。北狄边境也无大动作,单于氏兄弟之前得了瘟疫,从鬼门关那边捡回一条命,吞食大魏一事也只能搁浅,可以说是一派安定之景。更何况,很快便是幼帝的十五岁生辰,虽说不如女子十五及笄那般,但也是束发成童之年,意味着他将逐渐能够独当一面。

      在宫中小住了五日,除了偶尔出宫去见几个人,基本就安安稳稳上朝下朝,御书房提点幼帝的学业,一遍批阅着奏折。

      翻到下一张,熟悉的字迹,是一个不甚起眼的老臣的,徐御史为官数十载,一直不声不响安安稳稳,不过是个从六品的侍御史。而荀言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正是因为他这张折子。

      “瑞王反骨,其心可诛。”

      她抚了抚额角,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但每次见心情都微妙的不同。最初的时候,少年意气,她还没意识到豺狼正在暗中接近,这折子犹如万千升平祥和之声中的杂音,况且瑞王为大魏守关数载,如若真有反心何不四年前一举而上?她也还信终究血浓于水,兄弟阋墙之事不应在他身上发生。然而天真葬送了她与他的一切,一次次卷土重来,这张折子如锥刺股。

      “可是有什么棘手之事?”牧宸虽小,却总能体察到她的细微变化。

      荀言抬眸静静看着他,直看到他心怯,脸微红想要别开去,她方道:“陛下,究竟如何看待瑞王与珠王?”

      牧宸眨巴了两下眼睛,方才有些反应过来,略微思索一下,便道:“是我的叔叔。”

      不错,他们两个确实是先帝的两位兄长,只是因为当时先帝是嫡长子为皇后所出方继承了皇位,也可以说是因为当时两人并无多少势力,真正具有夺位势力的大皇子二皇子早已在单于氏叛乱中战死。

      “除了这个呢?”荀言不咸不淡地继续追问。

      “分封为王,守卫边关,肱股之臣。”牧宸又给出几个词。

      这些词都恨中肯,但是从中荀言也理解了他的态度。即便自己几次三番提醒瑞王有不臣之心,牧宸还是更愿意将他当做自己至亲的叔叔,愿意替自己抵挡边关敌军的强力将领。

      荀言叹了口气,她知道有些道理他嘴上明白,但真正领悟只有亲身体验。

      “我知道的,你不用再提醒我的。”牧宸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给她一个放宽心的微笑。

      不,你不知道。荀言摇摇头,但也不再说什么。

      没多久,八月初一这个日子便到了,歌舞升平,宴请群臣,还有不少女眷也进宫。虽说后宫中只剩下原幸妃作为皇太妃勉强主持者,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当今皇上又年少未纳妃,来者自然也是各怀心思。

      “大魏能从原先的风雨飘摇到如今暂且安定,都是众位爱卿的功劳,朕尚年幼,但得了永安及诸位的支持,往后必将收复失地,复兴大魏!”牧宸敬酒前一片豪言,虽还有点稚气,蓬勃雄心也可见一斑。

      然而这样的君臣一心并未能持续多久。瑞王主动舞剑助兴,忽而刺向牧宸被荀言挡了下来。

      “瑞王好兴致。”荀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已经因此情此景慌成一团的群臣,以及在眼前站着的瑞王。

      瑞王半百之年,不显老态,魁梧的身躯完全能看出在战场的雄风。他这一剑也难以消受,荀言是硬生生用右手小臂裆下的,血早已浸透衣襟,而瑞王还没有松手的迹象。

      “何必呢?”瑞王又将剑向里刺了点,似乎已经刺入骨中,但是荀言只是微蹙了下眉,像是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他今日必死,你若不护着他,不语,你的才学我也会重用。”

      不语是她的小字,只有父亲先帝以及一些与他们交好的长辈会如此叫。即便经历了这么多次,她内心还是不由抽痛了一下。冷冷道:“大胆牧征,率军逼宫造反,来人,拿下!”

      实际上第一时间禁卫军已经冲了出来,薛将军也带人拦下了本来要冲入殿内的瑞王侍从。而瑞王第一时间挟持牧宸的计划落空,也未曾想荀言早有预料,甚至连坐席排布都有玄机,让他失了先机。

      牧宸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被冲过来的荀言推倒在地上,而当看到她血流不止时奋不顾身就要扑过来。

      “别动!”荀言低呵,“今天,臣要教陛下一课。陛下可要好好学着。”

      “哈哈哈哈哈!那要看你们有没有命活了!”瑞王大笑,然后抽出剑重新刺过去。荀言虽然没有武功傍身,但也立刻护着牧宸后退,而御前侍卫马上就前来护驾了。

      “三叔……为什么?”牧宸怔怔地看着面目狰狞的牧征,口中喃喃。

      瑞王却只是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很快荀言和牧宸就到了安全的后方,而瑞王带着的十万大军企图逼宫却被内中叛乱,损伤大半,根本没能进来宫中,宫中所剩的几千兵力负隅顽抗也没能敌过三万禁军。当迟迟等不来援军时,牧征终于知道他被那黄毛小子算计了。

      昭和殿,是先帝牧昭的寝宫,而他们就被包围在此。

      “果真,阿容说的没错,荀家世代忠良,荀家幼子非池中之物。我还是小看了你,这一场分明是你为本王设下的鸿门宴!”瑞王战了半日,精神仍然矍铄,但是惨败的兵力已挽不回颓势。

      “非也。是不是鸿门宴,需看瑞王是否有反心。这不过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荀言微笑着,却浑身透着冰冷刺骨的气息。

      “呵,若是没有你我那废物侄儿哪里有今日!”瑞王啐了一口,提着刀已经准备赴死。然而他那侄儿牧宸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他双拳垂在身侧,在宽大的龙袍中一点点握紧。“三叔,侄儿最后只有几句想问,这一课既然要上,能否上完?”

      牧征停下,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必叫我三叔!本就不该是你坐上这个皇位,我也从未当你是我的劳什子侄儿!你不过是个凭父而贵的无知小儿罢了!”

      “那,那为何,四年前,你不反?为何当年南逃你不反?为何……幼时你还要对我那么温柔?”他双眼通红,不知是气,还是怨。

      “不过,时机未到。”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之后这些嗷嗷叫喊的几千死士便再也发不出声响。

      牧宸呆愣在血泊中,荀言走过去将伞撑在他头上,“下雨了,陛下,回宫吧。”

      恍然未觉这雨什么时候已经由淅沥到瓢泼,淋了他透心凉,但他感觉不到身体上热量的散失,大抵因为心更冷。

      他是那样魂不守舍地回去的,回去发了三日高烧,荀言一边照料着他一边处理着瑞王造反之后的事情,朝中不少瑞王党都被一网打尽,气象陡然变了。

      牧宸恢复神思时,问阿福:“今日是,何时了?”

      “八月初四了陛下。”

      他忽然大哭了一场,谁也不见,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呆了半天。待到初五荀言来看时他已经从内到外把自己收拾好了。

      “陛下。”荀言本想寻些宽慰的话,却是欲言又止。

      “朕学到了,朕明白了,你不必再说了。”牧宸眸色沉沉的,与之前的他完全不同,十五岁生辰,宛如一个节点,他一夜之间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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