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

　　经历了乏味的长途跋涉，到达小镇上时已经接近中午了。在小镇门口围着很多小孩，他们好像摸清了我每周一到来的规律，每到这时就等在小镇门口等待着我的到来，看到了我还要在他们的朋友间奔走相告，大声喊道：“那个女骑士来啦！”面对这些孩子的炽热目光，我时常感到十分愧疚，虽说女侠或者女骑士听起来很拉风，但眼下我不过是个翻译家。
　　我把马用自行车锁拴在靠近超市的一根栅栏上，正准备进超市买东西，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隔壁书店正在整理书架，大概是有新书到了，于是饶有兴趣地走了进去。
　　书店里面放着与往常不同的曲子，听起来似乎是贝多芬的《大公三奏曲》，不过是中规中矩的演奏，虽然我对音乐并不太懂，却又在某些地方莫名讲究。
　　我把目光投向放这首音乐的人，在收银台的那个女生。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头发只到脖子，十分干净利落的样子。我注意到她还因为我之前来逛书店时还从未见过她，这使得我这一次的逛书店十分与众不同。
　　我走上去询问到：“请问书店是不是最近又有新书了呢？”
　　“书店不是时刻都会有新书的吗？”他笑着回答我。她的笑容让我意识到她其实知道我是那个牵着马看起来十分拉风的人。
　　“确实如此，”我尴尬地笑了笑，“但是有没有什么再版的老书呢？是新的翻译家作的就更好了。”
　　“这样的话，倒是有一本书十分适合你，”她依旧是笑着，从收银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张书单，指着其中一行对我说道，“新版的《堂吉诃德》，不知道女侠你有没有兴趣？”
　　我被她的玩笑逗笑，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书单上确实有《堂吉诃德》，这让我对她颇有好感，因为这意味着刚刚她对我说的话不仅仅停留于玩笑，还有一种隐秘的聪明在里头。
　　在我浏览书单上其余的书时，她把书店里的音乐换成了另外一首，依旧是钢琴曲，只不过这回是我不知道的曲子。
　　“这是什么曲子啊？”我一边把清单递还给她，一边问到。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笑了笑，“这是我在阿根廷旅游的时候偶然听到的，觉得很独特，缠着同行的翻译帮忙下载了这首音乐，这一串拉丁字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听那个翻译说，是一位德国军官作的。二战结束后好像有大批军官逃往了阿根廷吧，我对这些事了解得也不是很多，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创作者在作品里表现出来的情绪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平静了呢？就好像一直生活在一个静谧的地方，从来没有经历过残酷的厮杀，这首音乐总给人这样的感觉。”
　　“确实是这样呢。不过关于人的东西怎么能想得清楚呢？“说完了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后，我在收银台附近书架旁逛了一小会儿，不巧的是对看到的书依旧不感兴趣，于是又折返会收银台前，向她搭话。
　　“你刚刚说，你去过阿根廷吗？那里，是个怎样的国家呢？“
　　“怎样的国家吗？“她做出认真思考的表情，”要是非要找一个词形容的话，我也没办法总结出来。那里的人文固然别有风韵，但说实话我对类东西并不是很感冒。听起来我是不是有些不解风情？不过我去那里主要不是为了旅游，应该说，是更类似于朝圣这样的行为。因为博尔赫斯，因为这个作家，我去到阿根廷，去到他工作过的图书馆，然而要说我的目的，我也不知道，或者说我并非为了什么理由才去，只是单纯想前往那个地方。因为在我心里，某种程度上，博尔赫斯即阿根廷，阿根廷也就是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吗？那的确是个很有名的作家，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周围却鲜有非常欣赏他的人。所以更让我出乎意料的，就是你居然喜欢他这件事了。我虽然看过他的一些书，但是却对他不算太了解。毕竟他主要用西班牙语写作，与我的专业有点不同。“
　　“专业？没想到女侠你还是学语言的呀。“
　　“我是修英语的，现在是一个翻译。”
　　“有点失望呢，”她摊了摊手，“本来还以为你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侠。”
　　“那就抱歉了，不过实在要说的话，你才更像女侠吧，跑到阿根廷那个地方去。”
　　“对啊，”她坦荡地笑了，“所以才以为遇到了相似的人啊。我啊，大学读到一半就洋洋洒洒地把退学申请甩到了老师的办公桌上，想着自己能够四处游历，潇潇洒洒地生活。怀着这样的心情过日子之后，我发现所谓艰辛的生活远没有大人们口中说的那样可怕，即使我现在过得并非宽裕，但也完全没到怨天尤人的地步。前几天找到了这份工作，准备长久地住下，攒够钱后，去一次冰岛吧。毕竟想要确定一下圣诞老人到底存不存在呢。”
　　“真是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呢，”我感慨道，“不像我现在，一直被催着交稿，还养着一匹狗一样的马。”
　　“你应该知足啦，有马呢，多好。还是一位翻译家，可以堂而皇之地以工作的名义吃书，哈哈，当然我也是这样的。“
　　“你这个‘吃’字用得真是可爱，这是把我们都比作书虫了吗？“
　　“诶？书虫这种东西，你一个翻译家应该会养的吧，毕竟要吃各种词典，有了书虫难道不会更方便一些吗？“
　　“你在说什么呢？“我看着她不像在开玩笑，心里竟有些紧张。
　　“书虫啊，”她一本正经地重复着，确认我的确是不知道后无奈地摆了摆头，向我说到，“那或许，你想不想看看书虫是什么样子的呢？或许看完觉得很方便决定养一只呢。”
　　“我当然想看看啦，也想看看它有什么用。”
　　“平心而论用处很大，一下子就可以把一本书吃完，然后钻进脑子里，之后那本书的内容就原封不动地进入脑子里啦，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情，我半信半疑。
　　“那就只好让你亲眼见证了啊。“
　　说完，她便从后脑勺拿出了一只奇怪的虫子。想要递给我。
　　我观察着这只小虫。它的体型不大，却很难让人联想到小巧可爱之类的词，因为它的腹部十分肥硕，上面还有着如漆的蓝白相间的条纹，相比之下，他的翅膀十分短小，仿佛只是个装饰品。而事实证明那确实也只是装饰品，因为它不安分地在女孩手上走来走去想要逃出，却没有想过直接飞走。
　　“哎呀，差点忘了，”女孩望着这只丑陋的虫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个小子之前偷吃了一本博尔赫斯的短篇集，刚好我之前已经看过同样的版本了，就没法在我的脑子里面消化掉。所以现在它才挺着个大肚子，吓着你的话实在不好意思啦。”
　　“原来是这样啊，”我接过虫子，发现它比我想象中要重得多。还没有适应手上微痒的触感，它就迫不及待地沿着我的手臂往我头的方向跑去，轻微的刺痛感让我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但那个家伙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走到了我的后脑勺，钻进了我的脑袋。
　　我立刻把手放到了后脑勺，摸着本该有一个洞的部分，可是那里完好如初。而我的脑袋此刻却变得昏沉沉的，经历着豪尔赫斯的小说的轰炸。终于是好点了，我隐约感觉到后脑勺有个什么东西跳出，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望向肩，那只小虫乖巧地停在上面。它变得很瘦，背后翅膀的大小看起来也正常了很多。我伸出另一只手，示意它停在上面，可它直接略过，轻盈地飞回了女孩身边。
　　“怎么样了，”女孩好奇地看着我，“有没有觉察到什么变化？”
　　我这才开始仔细地审视自己的记忆，发现里面的确完整地保留了那本小说。特隆、硬币、迷宫……这些各个小说中的字眼也出现脑海里。
　　“确实……我读过这本书了。应该是说，我是读过这本书的状态了。“我对这种经历十分不知所措，”实在是太……神奇……了。“
　　“对吧。“她摸了摸虫子的脑袋，”它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你果然是那种很博学的人吧，它最喜欢这种博学的人了。“
　　“哪有，不过是工作的需要罢了。“我笑道。
　　“这样吗？那要不要考虑养一只呢？“
　　“不知道呢。毕竟眼下，我还只是个翻译家。“
　　离开书店已是下午了，错过了午饭时间，于是去了超市。买了一些米和蔬菜，一些猪肉，另外还有一袋胡萝卜作为马的零食。这周并没有促销的葡萄酒，但无奈家里的酒刚好喝完了，于是咬咬牙拿了一瓶不便宜的包装精致的酒，相应的，走到收银台前要了一包便宜的烟。这就是全部。我把东西放到马背上，牵着它走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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