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疾

　　二人会城主府时，已经是晨起，佝偻的月，散着惨败的光，独挂在天边。

　　康扶劼遣人备下了五米粥，所谓五米，便是粟米，稻米，菽米，黍米，宿麦米，如今战事吃紧，这也算是难得的玩意儿。

　　“身子冷，先饮上一碗。”康扶劼老在便候在门口一般，微凉温度已经将两侧的鬓角微微染上了白霜，晨起的日光带着些微红色，他没多言递给从坟处回来的女人一碗热羹。

　　盛苍泽本未曾想到，这东西竟然是给自己的，犹疑了片刻之后，接过碗盏，温度也是极佳，触手生暖，身上也跟着热和了起来，入口更是绵密，即刻便可吃下，像是控的极好的一般。

　　那女人皱了皱眉，嘴上张张合合，哽了半天只是干巴巴的道了句：“多谢。”

　　“来，我也多谢。”宗天枢眼里酸溜溜的，大步跨去，摊手在那人面前。

　　康扶劼身子退了半步，两人身长不分伯仲，四目相对道。顽劣道：“锅子就在旁边，若是想吃，自己盛去。你如今也是这等大的人了，又非乳臭未干的稚子，何事不会都要寻那生父要帮忙一二，怎么你寻我做什么。难不成……”

　　宗天枢撇眼，瞧见丫头往这头看着，也硬着头皮道：“竖子也，念你比我小着几月，对于幼弟，我向来是不一般计较。”

　　两人似乎是对上了一般，针尖对麦芒，一人都不肯退让。宗天枢才不管是个什么王爷，在他心头上，便就只有两类人，一类是盛苍泽，一类便是别的人。

　　盛苍泽揉了揉揉眼睛，只觉得越发的躁然，吃了半碗便吞吐道：“我已饱腹，你等先吃，王爷既已入了临沅，我等无想干之人也好解甲而归。”

　　“姑娘是韬晦之人，若非是你想的法子，我等远在帝都，有如何能知道千里之外的消息，陛下此番亲自命我前来，一则为了平反，二则是想要将姑娘请回，亲封官位。”康扶劼撂下碗筷，脚下忙的赶了几步。

　　盛苍泽头都未回，往自己屋内走去，彭老头的死，她全全归咎在自己身上，认定了自己火候未到，不可再轻易领兵，冷冷道：“如此来说，那就更不必了，我本就无心权贵。”

　　宗天枢也跟着身后，巴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提的老高，一个字都不敢漏下。

　　“我自然知道姑娘不会纠结于此，只是有档子之情，陛下吩咐我暗自调查，如今想来摊开来问便更如君子些。”康扶劼微低着头，双眸桃花眼认真的瞧着这丫头。

　　倒叫盛苍泽生出了好些的别扭，含糊道：“何事？”

　　“敢问姑娘，可是都城盛将军盛家一脉的传人。”康扶劼的眉眼，总是笑着的，叫人有些看不清想法，似是凝了张面具般。

　　盛苍泽身子一僵，蹭的一下回头，眼中满是警戒。

　　“你莫要多想，不是什么坏事，现如今先皇登位，审查官员有些消息，当年的盛将军府那件事，应该是有些冤屈的。”康扶劼瞧在眼中，这丫头的反映果真跟猜测的不假，他两手捻指，心中暗自道：“回去这些个事情别管找个什么由头，在陛下面前说上一二，倒是也会假样的查上一二，只要回京，那一切便都好办。”

　　“只我一人？”盛苍泽收拢了情绪，又背过身子往前接走去。

　　康扶劼扫了一眼，瞧着四周也只有那一人甚是讨厌了些，至于他人带或不带已经没什么想干了。斟酌道：“既此战是姑娘统帅才能一战而赢，自然是战中有功之人带谁或是不带谁都是你说的算。”

　　宗天枢跟了几步，听闻此便不再偷听，一闪身也不知去了哪里。

　　康扶劼瞧不见那跟屁虫，心中顿时大喜了不少，试探问道：“所以姑娘却是盛家血脉？”

　　“是。”盛苍泽对于出身从不遮掩，即便是当初在流言四起之时，她都敢跟人叫板，如今听闻当年之事或许是有些冤屈的，便更是不能再忍。

　　她小时候仰望的父亲那般桀骜，又那般赤城，便像是高山一般，怎么就被莫名的安上了个不臣之心，拥立亲王的罪名。

　　“即是如此，姑娘我等安置好城中事，便携几人小队先行回京可好？”康扶禹身子不自觉的朝着盛苍泽身边靠了靠，她身上有种说不上的熏香味道，总觉得勾人。

　　“既如此，那便定下，需要之人我会亲自点排，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盛苍泽走在自己那独屋前头，开了铜锁，露了半截身子，冷冰冰的扔下半截话。

　　康扶劼笑意更浓，身子朝前一步，都快要贴上了上去，灼染着热气道：“我跟着宫中的太医学过些方子，推拿之事，我还是略懂一二，姑娘可要试试？”

　　盛苍泽抬腿就是一脚，将那登徒子的皇子踢出去老远，恶狠狠道：“我才不管你是何身份，日后同我说话好生的规矩些。不然我定会不客气。”

　　咣当一声重重的关门，康扶劼都一个机灵，即便是起了身子拍拍土，笑意却仍不曾减，一则，众人都瞧见了二人非同一般，二则，那女人脸上霎那的红润，是藏不住的。

　　盛苍泽回屋便蜷着身子上了床榻，何时睡去便已经不打记得，只是那许久不再记起的梦魇便又飞死的席卷而来。真切无比。

　　昌隆十八年，昭阳边逾，火光冲天，盛将军府已剩下了断壁残垣。

　　白面无须的太监捏着鼻息，明黄的圣旨灼人心扉，盛府上次迎接圣旨还是一月前，气派的加封典礼便是羡煞多少人的眼，“陛下有令，容的盛将军府留一男婴，延绵血脉。”

　　盛将军冷笑一声，抽着腰间长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扫眼望了望家中老小，便是能喘气的就剩下他一个，人要杀绝了现下才说。其心可诛！

　　她还叫盛婉晴，贪玩的很。自是出于侯门将府同男娃子的装束一般无二。幸的是躲过方才劫难，便瞧见家中变故，吓得脚下发软。

　　盛将军叹了一声，便知那是仅存的希望，一把攥过她的衣领幽幽道：“多谢陛下恩典，盛家留子盛苍泽，老臣拜谢皇恩。”

　　“父亲。我……是婉清啊……”女娃子不过五岁，身子吓得哆哆嗦嗦。

　　“说你是盛苍泽便就是盛苍泽，盛家百年将府三代忠良。靠你了！”盛将军伏在婉清耳边，一字一句说的甚为缓慢。

　　大太监甩甩手，御林军便将这小小的孩子拖出了门口，刹那间便瞧见万千的火箭齐发，布满盛将军的全身，像是一只倒地的刺猬。

　　“我盛家，从未负过陛下，从未负过大康……”

　　大太监瞧着盛婉晴哭啼啼的，便觉察出不大对劲，脸上阴鸷一笑：“找几个人仔仔细细的验验身子，瞧瞧是不是男娃子。”

　　御林军心领神会，面上一笑流里流气道：“多谢大人恩典。”

　　“我是盛苍泽，是男孩子……”盛婉晴奶声奶气，死死的咬着不松口。

　　御林军的饿狼们才不管，拖着盛婉晴便扔向了草垛子上，奶娃子还真是嫩！

　　嘶拉，锦丝外衣斜斜露出半个稚嫩的肩头

　　瞧着四下没人，这些饿狼胆子更大，说话件就要松快腰带，只瞧见刹那间寒光一闪，盛婉晴便觉得脸上温热，片刻之间便昏厥了过去。

　　一白衣剑客，若天仙飘然，抱起盛婉晴便后再消失在茫茫雾霭。后来那个人便成了师傅。她也从未再提起过自己的本名！

　　盛苍泽这一睡，再醒来之时已之暮色沉沉。敲门声急促的很。

　　“是谁？”这女人揉着睡眼，才方不过开门就见宗天枢没头苍蝇似得往里头冲。

　　“你这是干什么？”盛苍泽顿时清醒了大半，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宗天枢抱着怀中，满满的一大捆竹简，松手就散了一地，他喘着粗气，像是跑了良久，断断续续道：“《六韬》、《三略》、《司马法》、《孙膑兵法》、《吴子》、《尉缭子》、《将苑》这里总共三十八门兵法战策，我如今都已经谙熟了。你若是不信来考考我。”

　　盛苍泽低头捡着书卷，一策策往台案上摆着：“我考你做什么？”

　　“上都城，带着我可好，日后你若打仗，定会用得到我。还有些别的兵书，明日我一定全能记下来。”宗天枢说的恳切，言辞激烈时忍不住咳嗽几声，脸色被呛的通红。

　　这女人心中一阵搅动，手上微抖，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给臭道士顺口气，有些为难道：“这对于你不是个好选择，你该知道的。”

　　宗天枢不搭那话茬。接着自言自语道：“昨日未眠，有些精力不全，所以才勉强只记了这些。我谙熟道法布阵，其实这兵法也是想通些的，我定然也能用的很好，军师那职责给我是最合适。”

　　“你的能耐我是知道的，过目不忘，山上的时候师傅就总夸你聪慧，一天可以学了的别人一年才能学的玩意儿，怎么这事情上，偏是犯了轴。”盛苍泽心中有些动摇，他是如此骄傲的之人，如今这样低声婉求，又该如何拒绝，诚言他在，她总是心安的。

　　“你愿还是不愿。”宗天枢眼圈都有些红，身子一步步逼了过去，盛苍泽后退了几步，被脚下一绊，半身倒在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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