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故人来

　　路明月被遣返回病房的这个夜晚，雷声轰隆，银白的闪电划过夜空，像是要将天幕劈成碎片，瓢泼的大雨噼噼啪啪地砸在窗户的玻璃上，蜿蜒的水渍好像一道道泪痕。

　　VIP病房里却传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是路明月的。

　　什么时候听过她笑得像个老鸨般花枝乱颤过？乔行知裤管湿湿的，迈着步的长腿顿了顿，不自觉地紧了眉心。

　　“你瞧，”里头果然还有个温和又耐心的男声，“走势图跟青蛙似的上蹿下跳的，那就是考虑一秒都嫌多的股。”

　　“那青蛙正在准备起跳的也不行吗？司马大人？”

　　司马大人？司马崇光？他连门也忘了敲，直接便推了进去。

　　司马崇光坐在路明月床边的椅子上，上半身半伏在她床头，正拿着手机凑到她眼前。

　　从乔行知的角度看来，两人的脸几乎是叠在一起了，亲密地跟什么似的。

　　那变质的滋味又漫上来了，几乎要喷薄而出了。

　　路明月转头看见他时，明媚的笑容不自觉地就僵在那里，滑稽是滑稽，滑稽得让他窝了一团火。

　　偏偏她还撇了撇嘴，客气生分疏离淡漠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仿佛生怕司马崇光误会似的，“乔总，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这么晚了幸好我来了，不然任你俩孤男寡女在我买单的单人病房里擦出点火花再顺便走个火吗？我不要面子的啊？

　　乔行知差点就忍不住这么说出口来，可是忽然很悲催地发觉自己竟然没有立场，嗨呀好气啊。
　　司马崇光站起身来，“路路，这是你们老板？”

　　路明月加个定语，“近三个月的老板。”

　　司马崇光不明所以，也不好多问，以男主人姿态地跟他打招呼，“乔总这么晚还来探望路路，真是谢谢了。”

　　路路？乔行知很淡地“嗯”了声，冷冷瞄了眼床头柜上那一大捧的玫瑰，红得扎眼，扎眼地让他想辣手摧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又冷冷地横眼看着路明月，那眼神在说，这就是你说不是男朋友的那位？

　　心有灵犀一点通？没有的事。路明月才懒得解读他眼神里的含义，方才司马崇光正在跟她分析股市行情呢，真金白银的事，这个变态就是擅长不合时宜擅长惹人厌烦。

　　这是司马崇光跟她的第二次见面。他从言飞那得知了路明月住院的消息，便想着趁着这个机会来见见，这医院啊到底是个正经的地方，比在那种俗气的场合吃个饭喝个咖啡的开始要自然地多。

　　这路明月虽然一张脸还有些红肿，却也没什么忸怩十分自然，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比简直是一股清流，竟让他一下心生了好感，所以今天下了班便又来了。

　　成年人自然有成年人的规则，有这再次见面的意愿，便是默认彼此愿意再深入了解，没羞没躁地进入一个暧昧的阶段，那么成功牵手的概率是大大地提高了，两人也不太拘束了。

　　然而这不拘束的一幕落在乔行知的眼里，竟然挺刺激，这一刺激吧就不知怎地被激出了第二人格。

　　他的面容仍是淡的，摸了摸裤兜，直径走了过去坐在路明月的床头，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伸手，一下捏住了她的耳垂。

　　路明月被耳垂上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惊得快从床上蹦起来，他却按住了她利落地替她戴上一只耳钉，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颊，用暧昧地能将人化成一汪春水的气声儿说，“上次你掉在我房间里的。”

　　这一瞬间，路明月愣成呆瓜了。

　　这一瞬间，司马崇光黑脸了，转身摔门离去了。

　　可这一瞬间，乔行知无比得意了、舒心了。

　　路明月瞪他？他才不怕，他无愧于心。那耳钉本来就是她的，她过敏那次他把她抱去房间不慎落下的。天地良心，他就是个拾金不昧者。

　　可这路明月怎么瞪着瞪着眼眶里就积水了呢？啊不会是传说中的眼泪吧？路明月的眼泪？路明月这个缺心少肺的女人也会有眼泪？是这世界凌乱了还是他又做梦了？

　　然后那积水真的就滚下来了，还滚个不停的，沿着那红红的脸颊滚到下巴上，下巴尖吧嗒吧嗒地不断滴水，像此时窗外的屋檐。

　　乔行知慌了。路明月的眼泪就像是幼猫软绵绵的肉爪子，在他心头不屈不饶地挠啊挠的，挠得他的一颗心泛起层层涟漪，一阵一阵地痒。

　　“喂，你别哭了。”他不知所措地，拿他那件价格不菲的衬衣袖子去抹路明月的脸，路明月却“哇呜”一声，放声哭得更凶了。

　　她的确是很少哭的，那时候她跟林涯分手，也不是不伤心，可就真的硬生生没掉过一滴眼泪，连言飞都敬她是条钢铁般的汉子。

　　去看电影，人家感动地泪眼汪汪，她吭哧吭哧地啃爆米花，常搞得身旁的人眼泪流也不是不流也不是，就那么不尴不尬地生生包在眼眶里。

　　向宛说女人是水做的，路明月是个干涸的女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干涸的女人，莫名其妙地就被头从前和现在不太相干、未来也最好老死不相往来的大灰狼给欺负哭了。

　　这太久不哭吧，一哭起来眼泪跟瀑布似的止也止不住了，山崩地裂地好像要把这几天甚至是这些年的憋屈全都哭尽似的。

　　护士远远地便听到了动静，赶来的路上心里直犯嘀咕，那房的病人不是活蹦乱跳的把医院当成度假村的么？怎么好好的就有人哭起丧来了呢？

　　急匆匆地推开了门，就见一个帅破天际的男人站在一个哭得丑绝人寰的女人的床前，很是烦躁很是没辙地抓了抓头发。来谈分手的？嘿哟，这人都没出院呢，再帅也是个渣。于是纷纷抱着臂膀看戏。

　　有一瞬间乔行知甚至想妥协到把那个什么司马叫回来算了，却听得路明月一面哭一面哼哼唧唧着什么，凑过去细听，才听清她说的是“他还没告诉我那支股票的走势呢……”

　　乔行知一怔，气笑了，“我教你炒基金炒期货炒黄金炒石油。”

　　路明月什么也听不见似的，只一味地哭，“呜呜呜……房贷要钱，装修要钱…什么都要钱…呜啊啊…你害我没了提成，没了奖金…你断我财路，掘我坟墓……呜呜呜……”

　　“喂喂喂，”乔行知听不下去了，“谁掘你坟墓了…行行行，装修我出，房贷我还……”

　　护士们不约而同地挑眉，果然是谈分手的啊。房贷装修？都谈婚论嫁了啊？出轨了吧？有小三了吧？哦哟，渣男里的战斗机！

　　路明月哽咽着嚷嚷，“遇见你开始我就一直在倒霉…崴脚…过敏……你…你还软禁我……”

　　护士们面面相觑。软禁？犯法了啊，报警吧？

　　乔行知皱眉，“我什么时候软禁你了？”

　　“你不让我出院呜呜……”

　　“马上就出院行不行？”

　　哭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路明月忙不迭地点头，点得泪水横飞，鼻涕也甩出来了，挂在人中上欲坠不坠的。

　　她伸手去床头柜上抽面纸，泪眼迷蒙地却蓦然看见了司马崇光留下的那束红玫瑰，想起过往那些奇葩的相亲经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难遇靠谱男……

　　顿时又被狠狠戳了下泪点，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乔行知的胸口，哭得愈发厉害，“啊呜呜…路太太说……今年过年要是不带个男人回去…呜呜…是要把我…把我…挂在阳台上风干了…做…做腊肉的……呜呜呜……司马崇光……几年难遇的好男人……”

　　她口齿不清言语也颠三倒四的，乔行知听了个大概，又被她那一下揍得心口发疼，好像连心脏也被揪了一下，脑子一热说，“我赔你个男人！”

　　够诚意了吧？够重磅了吧？

　　可路明月只停顿了一下，继续哭得连气息都济不上了，“你身边都是杜白那样的花花公子，我不要…呜呜呜……”

　　乔行知都怕她窒息，来回跺了两步，猛地一个刹车在她面前站定。

　　“我！我有钱不花心！我千年难遇！我把自己赔给你，行不行？！”

　　“呕……”路明月打个哭嗝儿，把自己哭得脑仁儿疼根本没听清。

　　乔行知以为她不信，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明天就去登记。”

　　“呕……”路明月又打个哭嗝儿，哭声更加震耳欲聋。

　　乔行知的俊脸顿时跟锅底似的。

　　这个女人，这是什么反应？跟他结婚有这么可怕吗？在一般人眼中，他好歹也算个钻石王老五好不好？

　　而门外，大护士小护士们被这一幕震得三魂七魄都飞了。

　　啊啊啊啊啊求婚了？啊啊啊啊啊大反转啊大反转，少女好手段啊，会哭有奶的教科书级表演，本医院年度最佳剧情奖啊。

　　再看那帅哥，拿袖子给人擦拭着糊了满脸鼻涕眼泪的大红脸也不嫌脏，那神情叫一个温柔如水。哪里渣了？分明人间难得几回闻的绝版情种啊。

　　她们抹去眼角感动的泪水，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发生了什么？路明月转头一脸懵逼地望着她们，“呕”地一声又打了个哭嗝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