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故人来

　　路明月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醒来的，守在她身旁的是美眉。美眉见她醒来的那一刻竟然扑到她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恍然令她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后来牛大庄就来了，板着脸开车送她回城里的医院检查身体，检查着检查着不知怎的就把她扣在VIP病房休养了。

　　路明月目瞪口呆，海鲜过敏还要住个院，说出去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怎么她过敏还过成个小公主咋的了？

　　牛大庄正在帮她办入院手续，她扯扯他的袖子，“牛哥，我还要发光发热燃烧自己奉献公司的……”

　　牛大庄不冷不热的，“老板准了你一周病假。”

　　路明月哭丧着脸，“牛哥，VIP病房进不了医保的。”

　　牛大庄：“老板说你爱住几天就住几天，公司报销。”

　　路明月：“……”

　　牛大庄瞧她萎靡的模样，面色终是缓和了一些，语重心长道，“小路，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跟老板过不去呢？”

　　路明月晓得给人添麻烦了，连声音都小了，“牛哥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一块章鱼能这么严重……”她说的是实话，从前她忍不住嘴馋，吃过向宛在学校外头买的铁板鱿鱼，也没怎么样啊。

　　“你可把老板吓坏了，我跟他这么些年，还没见他急成这样过。”牛大庄叹口气，见她怔忪的模样又说，“你就听话，在医院观察几天，也好让大家放心不是？”

　　她很无奈，只好不情不愿地住下了。

　　这VIP病房吧好是好，连护士都不像是护士了，成天有人对她和蔼可亲嘘寒问暖的好生不习惯，如今医疗资源这么紧缺她良心很过意不去啊，更重要的是她不过是皮肤红肿了点嗓子哑了点干嘛要住VIP病房啊，乔行知这么能耐怎么不送她去住ICU啊，啊呸呸呸……他才住ICU呢！

　　说来也奇怪，那天晚上她倒还没全糊涂，知道是乔行知抱她去的酒店，也知道是他找来的医生，她还清楚地记得他对人大声地咆哮，真的很没礼貌没风度。

　　可是她住院三天了，公司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他却连个人影也没见的。

　　是，他是日理万机的总裁，那么她就主动打个电话表达一下感激之情？顺便请示下什么时候准她出院？

　　嗨呀，她要出个院还竟然不听自己不听医生的而是听万恶资本家的，简直没天理。

　　她在那个号码上停留了许久，打？不打？打？不打？她路明月什么时候得了选择恐惧症了？

　　她挫败地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心烦！

　　这几天心烦的事可不止这么一桩。

　　瓷砖店的老板打电话给她，说她定好的那批瓷砖因为原材料等这个那个的原因要涨价20%，路明月在心里暗骂，你个无良奸商是不是欺负我被扣在医院逛不了建材市场，也不好顶着个猪头吓着路上的小朋友所以就拿我当猪宰了？可无奈装修师傅那又等着下料，只好肉痛妥协。

　　中午时分李越也良心发现地来看她来了，来看就来看吧，还把那天电话里被噎回去的话也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原来她不在的这半个月，隔壁二部就跟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似的连挖了三块金墙角，一鼓作气把路明月撬下老王的业绩给盖了过去，于是第三季度的季度奖，就这么成了煮熟了还飞走了的鸭子。
　　路明月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打击地好像又过敏被急救了一次。

　　偏偏此时装修师傅又打电话来说，她卫生间的防水有点问题，可能全都要翻新。

　　这下她彻底躺不住了，趁着护士不注意，带了口罩偷偷溜了出去。

　　路明月到了那里，看到卫生间一片狼藉的情景，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房子硬装的老化程度着实很有些糟心。

　　跟师傅商量好了新的方案和价钱，残血的路明月郁郁寡欢地出门，眼瞧着乌云滚滚遮天蔽日，长叹一声“天要亡我”，迈着沉重的步伐往下走。

　　牛顿大人说的好，万物皆有惯性，人不顺起来亦是如此。

　　比如她走到楼下，又遇见了乔行知的奶奶，那个优雅的老太太。

　　这回就不是什么偶遇了，老太太大约是晓得她来了，特地守在门口堵她，说她家装修扰民，扰得她心烦气躁，连血压都飚高了。

　　路明月内心是无比震惊的，她的房子在五楼，老太太住一楼，这老太太年纪不小，如若不是生了一双不老的宝耳，那就是故意找茬了。

　　嗨呀，原来乔行知那孙子特别擅长挑刺找茬都是遗传的啊，真是可怕的根深蒂固的基因。

　　路明月耐着性子说，“抱歉啊奶奶，我跟师傅说一声，尽量不在午休时间干噪音大的活。”

　　老太太跟她孙子如出一辙地爱折腾人，不依不饶，“侬个小狐狸精，从侬来起吾就么一日安生过。”

　　一句狐狸让路明月算是明白过来了，这老太太还是怕她孙子瞎了眼被妄想攀龙附凤的自己给迷惑了，揪着八百年前的旧事不放呢。

　　嗨呀，好气啊。气着气着就气得开了窍，她转了转眼珠，连一颗火红的良心都压不住那股子邪劲儿。

　　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不如给自己找点快乐，给大灰狼找点麻烦？

　　她装作十分好脾气地，“奶奶您放心，乔总的女朋友是个美国华侨，长得跟仙女下凡似的，”她也豁出去了，伸手拉下口罩，指着自己红肿未褪的脸说，“我这样的哪里能插得上腿？”

　　老太太果然被镇住了，“吾孙子有女朋友了？还是个外国赤佬？”

　　“对啊，”她一个劲地点头，“就是公司里的，两人你侬我侬好着呢，不然乔总能把自己的车子给她开？公司搞个活动都跟连体婴儿似的分都分不开。”天地良心，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老太太顿时不淡定了，“伊么有跟吾港（他没告诉我），吾要给伊打电话。”

　　路明月忍着得意看着老太太一下一下戳着键盘，正色道，“奶奶您可别告诉乔总是我说的，不然他该扣我工资了。”

　　老太很讲义气地拍拍她的肩膀保证，“小姑娘侬放心。”

　　嘿哟，狐狸精这么快化身成小姑娘了。

　　“伊伐接嘛。”老太太抓着那台老人机烦躁地跺了跺脚。

　　“您别急，乔总忙着呢，看见了就会回您的。奶奶我就先走了。”路明月把水搅浑了就想开溜，谁知老太太步伐稳健走得比她还快。

　　“伊伐接，吾自己去伊公司里望望。”

　　路明月望着老太太风风火火的背影，愣了两秒，霎时也不淡定了，忙追了上去，“奶奶，您不用那么急，等乔总回电话您让他把人带回来不就好了？”

　　“伊寻了个外国赤佬，吾能伐急？”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和颜悦色地望着路明月，“小姑娘，侬带吾去，吾让伊加侬工资。”

　　路明月抓了抓头发，明白自己这回算是玩脱了，为难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老太太还很任性，跺了跺脚，“吾自己去。”

　　“奶奶，您别冲动，”路明月忙拦住她，这么大年纪了出了事她就罪过了，“我带您去我带您去。”

　　路明月不顾一路的鄙视，把车开得慢悠悠的，妄想着拖到下班来个擦肩而过就好了，然而老太太还是个很精明的老太太。

　　“小姑娘侬刚拿的驾驶证？个红灯是好右拐的嘛……”

　　“小姑娘前面左拐哦，路吾比侬熟……”

　　路明月汗，不敢再造次。

　　这路况怎能顺成这样？还有连电梯都不带卡壳的。

　　到了公司路明月在后头懊恼地磨磨蹭蹭，老太太已熟门熟路地进去了，好巧不巧的是迎面正遇上了从会议室出来正把头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的乔行知和Elynn。

　　“小知……”老太太一口吴侬软语带着别样的温柔慈爱。

　　……瞧，天上有群乌鸦飞过……

　　从会议室里出来的Bridge精英们顿时跟士兵听到“稍息立正”那样不约而同地驻足，或惊得面色煞白，或憋笑憋地脸皮通红，表情那叫一个各有千秋精彩纷呈。

　　谁能想象一个威风赫赫的霸道总裁在工作场合下属面前像个穿开裆裤的屁孩儿一样被人哄着叫小名？

　　乔行知也闻声抬头，看见自己奶奶正站在前方，虎视眈眈地打量Elynn。

　　他的目光顺势地越了过去，落在正忙着面壁、和尚念经似的念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做着自我心里建设的路明月，心中顿时霍然开朗跟明镜似的。

　　“嗯哪（奶奶）。”乔行知快步迎了过去。

　　Elynn很快地反应了过来，也匆匆走上前，一头栗色的大波浪随着动作很有风情地飞舞，明艳地笑着，“奶奶，我是Elynn，是Bridge的大学同学，现在也是同事。

　　老太太端庄地说，“侬好，挨什么……”她故作为难地望着乔行知。

　　乔行知提醒，“Elynn。”

　　“唔…”老太太笑眯眯像只老狐狸，“伐好意思，吾个小老太伐懂呀伐大喜欢洋文……”

　　Elynn一时有些讪讪，乔行知也不说什么，只在心头暗笑，“侬哪能来了（你怎么来了）？”

　　优雅的老太太很有大家风范，微笑地恰到好处，同众人点头算是问过好了，这才回答，“吾听小路港侬公司老派头了，所以想来望望……”她回头，“是伐是，小路？”

　　“啊？！”小路乍一听一惊就想撞墙。奶奶您真的用不着这么明显地替我打掩护的。

　　“小路你可以啊。”连boss背后的大boss都搞定了，果然并非凡品并非凡品啊。牛大庄在老板身后夸张地比着嘴型，还对她竖了个高高的大拇指。

　　路明月迈着虚软的步伐走过去，摘了口罩躲在老太太身后无力地挥一挥爪子，跟招财hello kitty似的，十分憨态可掬，“嘿嘿嘿，乔总好，嘿嘿嘿，大家好，很久不见了。”

　　乔行知这才看见她的脸，皱了皱眉把手里的文件递给Elynn，同老太太低语，“嗯哪（奶奶），吾送侬回去。”

　　老太太心愿已了，很好说话地同意了。

　　乔行知又把牛大庄叫过来，指了指路明月，“把她送回医院去。”

　　老太太一面走一面不解地问，“伊好好的，为萨要送伊到医院？”

　　乔行知扶着老太太，经过路明月时瞟也不瞟一眼，“她有病。”

　　路明月：“……你才有病。”

　　而有病的路明月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乔行知送老太太回去的路上发生的如下对话，对她的一生有些微不足道的影响的对话。

　　老太太：“小知啊，挨什么…真是侬女朋友啊？”

　　乔行知（一根手指敲着方向盘）：“嗯哪（奶奶）伐欢喜伊？”

　　老太太（撇一撇嘴）：“伐欢喜，伐适合侬。”

　　乔行知（敲方向盘的手指莫名一顿）：“个么嗯哪觉着路明月哪能？”

　　老太太想了想：“马马虎虎。”

　　乔行知意外地挑了挑眉，挑剔了一辈子、连她号称当代张爱玲的儿媳妇儿-他亲妈都被嫌弃了半辈子的老太太竟然说路明月“马马虎虎”……嘿哟，他探着脑袋望天，这天是要下红雨啊。

　　老太太：“咦？侬原来是欢喜伊个小姑娘？”

　　乔行知笑笑，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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