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阑题凑

　　一大早，北京的天气乍冷，眼前漫着稀薄的白雾，上班的人群熙熙攘攘挤在早餐摊子前。令人窒息的热闹。

　　我拎着刚摊好的煎饼果子坐在马路牙子上吆喝：“师傅再来碗豆浆。”

　　我瞬间感受到一群排队买早饭的人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老板停下手里的活，殷勤地盛了碗热腾腾的豆浆亲自给我端了过来。我顾不了那么多，微笑道了声谢，转头低声问道：“叶晚，就我哥，最近有没有来您这儿啊？”

　　那早餐摊子的老板和我们是老相识，我们那会刚搬来的时候便认识了，叶晚大概是看他老实好欺负，我俩天天去他家蹭饭吃，吃完意思意思说要帮人家洗碗，老板娘心善，看是两个孩子不愿跟我们算帐，结果我们这饭蹭了足足有一年，直到叶晚良心上实在过不去才作罢。想想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时间过得还真快。

　　“没呢，我老婆还问呢，赶明儿你俩一块儿来哈，省的她念叨，我这儿生意忙不过来，一会儿聊，一会儿聊。”老板说完匆匆回到摊子去收拾受伤顾客的心了。

　　果不其然，跟我想的结果一样。

　　叶晚这次回来又走，不像是回来收拾行李要出远门，更像是临别来送东西的。那天早上一起来，家里空无一人，桌子上一个文件袋，一张纸条。

　　小暮，其实我以为，我可以把这事再拖久一点，等我看你上了大学，结了婚，有了可以照顾你的人，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完成我早该解决的事。
　　可是太早了。时间总是捉弄人，我也无能为力。
　　我给你讲的故事，还有一点后续，其实也不算重要吧，但我知道你是肯定想听完的，傻瓜。我把当时太爷爷留下的一点手记拼凑了一下，在袋子里，你看看就好。
　　我们，大概不会再见了，当然，如果有幸......我希望那时你一定非常快乐幸福。
　　好了，我走了。
　　爱你的哥哥叶晚

　　我一个字一个字，看得时候特别平静，说实话，如果不是这熟悉的字体，我根本不会相信这么肉麻的东西是叶晚写的。叶晚平时绝不会这么说话，他是一个能一个词说完绝对不会用一句话的人。所以这封信要不然是别人伪造，要不然就是他当时很急切，很混乱，很想快速地跟我表达清楚，却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看完之后我无语，我心想此时应该流几滴眼泪意思意思，却不知道为什么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比痛哭流涕还难受。我翻了翻那个文件袋里的东西，是一份拼贴起来手写的笔记，还有几张我看不懂地图复印件。笔记我大致扫了扫，是接上太-祖爷爷给那个黑衣人下跪后的那段，说那黑衣人让太-祖爷爷帮他去一个墓里取一个什么东西，答应便给他那担大饼，取出后再给他好处，太-祖爷爷答应了他，后面就全部是太爷爷后来记的太-祖爷爷口述的下墓过程以及在墓里的一些事。最后还有一张画的歪歪扭扭的像是一个动物的画，上面大大的写着几个繁体字：

　　周文王疑冢

　　我没有仔细看，叶晚给我讲的家史包括太-祖爷爷的那些奇幻故事，我都当小说似的听了，当时听得入迷，现在想想要说信了多少，大概三四分都没有。什么孤魂野鬼，奇人异士，我通通不信，顶多不过是祖上盗墓有些邪乎罢了。

　　当务之急是叶晚，那句大概不会再见了让我几乎彻夜难眠。可我去哪找他，警局早去了八百趟，我都替警察叔叔为难，没有一点线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连他订没订机票火车票都查不到。跟我说只能在案登记着，让我不要着急，好好在家等。

　　我恍惚了一个周，终于忍不住在临近周末最后一天翘了课，大早上跑来搅和人家早餐生意，顺便吸吸街上人群散发出的烟火气。

　　终于在吸满了俩肺的雾霾时，悟出了人生的一点真谛——活还是要活下去，日子还是要好好过，人生万万不能因为一个半路扔下你不管了的大猪蹄子而颓废堕落。

　　我结了早餐钱，跟老板道了再见。想了想打算去菜市场买点菜，遵照人生的真谛好好过日子。

　　北京的冬天向来很“冻人”，即使穿了羽绒服，身体和衣服的缝隙进了风，还是有点冷。我尽量缩了缩脖子，把头往高领衫里面埋了埋，自欺欺人地躲避着雾霾。要是以往这个天气，叶晚早就掏出那放毒面具一般的口罩，硬要我带上了。

　　没人管也挺好的，耳根子清净。我隔着布料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往菜市场走去。

　　大清早这个点的菜市场是老头老妈妈的天地，我混在一片叫卖和讲价声中突出重围，买了斤豆芽，拣了袋油菜，切了点猪肉，又不怕撑死地剁了两斤排骨。回家的时候看到小卖部，报复性地买了包叶晚严禁我吃的薯片，叫什么德克萨斯烧烤味的，还是100%膨化食品的那种。

　　俗话说得好，人生就是你永远想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好吧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句俗话，我只知道当我打开排油烟机，点燃煤气，就差倒油了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

　　响的是家里的座机，万年没人打了，早就落了灰，我都不知道那玩意竟然还能用。座机没有好听的彩铃，那催命似的叮玲玲，让我非常心烦。万般无奈只好关了火去接电话。

　　对方是个男人，声音有些许的低沉：“您好，我姓黄，黄泉。请问是戚爷家吗？”

　　我一听大概是个打错电话的，就打算挂了：“不好意思，你打错了。”

　　“等一下，等一下。”他叫住我即将挂断电话的手：“我看看......请问是叶暮小姐家吗？”

　　我很诧异这人直接叫了我的名字，水费电费什么的一般都是叶晚交，填的应该是他自己的名字才对：“昂对，怎么了，你找我？”

　　“是这样，我是三元桥余兴仓库的管理员，您的哥哥叶晚在我们这里保管了一份文件，说是今天上午七点您会来取，但这个点了您还没有来，我想打电话确认一下。”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会不会是叶晚还给我留了他去哪了的线索？忙说：“抱歉抱歉，是我忘记了，那我这就去取。”

　　“叶暮小姐，是这样，这份文件是叶晚先生指定我保管的，但今天我正好休息，您可不可以到前门街胡同的小戴酒馆来，我家在这边，方便交给您。”

　　真是个懒惰的管理员，不过转念一想到前门比去三元桥还近些，便欣然答应：“好，那我这就过去。”

　　于是我匆匆打了个车，往前门胡同那边走去。到了之后我才发觉不对，所谓前门胡同指的并不只一条胡同，而是老一辈对前门大街周围一片胡同的统称。我刚刚电话挂的急，也没留那人的手机号，这下好了，大海捞针。

　　一连问了老的年轻的好几个人，都没听说过什么小戴酒馆。我本身对这一片不熟悉，走着走着，酒馆没找到，还他妈迷路了，兜兜转转一直在一个地方晃悠。我怕那个懒惰的管理员再懒得等我耽误了叶晚要跟我传达的消息，愈发着急起来，结果越急越乱，头晕眼花，有几次都要跑进人家家园儿里了。

　　就在这个火烧眉毛时候我的手机铃竟然救命般响了起来，我赶紧手忙脚乱里三层外三层地从衣服里面把手机翻出来。

　　“哎，戚爷，真不好意思，刚刚忘记留电话了，我是个刚刚给您家里打电话的管理员，您到了吗？需要我去接您吗？”

　　我拿着手机愣在那里，电话里的男声很有磁性，声音上扬，不知为何带着点戏谑的音调，跟刚刚在家接电话的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人，不是那种因为座机和手机带来的音差或者这人刻意伪装，是真的完完全全是两个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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