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阑题凑

　　我印象里对家人所有的记忆就只有叶晚，也就是所谓的我哥，他说我什么五岁的时候因为生病失过忆，四岁的时候我爸妈就死了，家里就剩我和他相依为命云云。说的特别像那么回事，这番说辞我也相信了那么一段时间，还曾一度被自己悲惨的身世愁的吃不下饭。

　　结果便是越长越大，越来越不信，先不说我和他长得丝毫不像，毕竟这是个跨性别的对比，
　　我从生下来到现在，家里竟然没有一张合照全家福之类的，唯有一张我和他小时候的拍立得相片，旧的都泛黄了，那是我们去一个像是公园小树林的地方，找别人帮忙照的，我笑得龇牙咧嘴，他仍保持着他那从小到大亘古不变的苦大仇深脸。

　　叶晚给我的解释是搬家弄丢了，这很讽刺，仅仅是搬个家就弄丢了我爸妈存在过的所有痕迹，简直就像我这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我小时候问过叶晚无数次，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为什么我只有一个无聊的哥哥，他就重复着他那套说辞。我这人大概从小就有穷追不舍问问题的精神，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绝不罢休，后来他大概说的太多遍了，觉得累了，我再问的时候他就蹲下抬眼，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只能看着他的样子瘪瘪嘴，说不下去了。

　　叶晚无疑是个无聊的人，每天三点一线，家、送我上学、去公司、接我放学、回家、送我上学、公司......几乎没有任何娱乐，除了偶尔去去健身房和练练我看不懂的武功，我有时甚至觉得这人脑子不太好，或者是脸不太好，怎么一点也不会笑。

　　但我也不能为此乱指责他些什么，小时候我总是很尽力地逗他开心，甚至不惜为此跟他捣乱，比如跑到他那间昏暗的工作室把他的资料从上到下仔细地认着页码全部打乱顺序这种事，因为我知道那些他整理了很久，但他就算很生气，也不愿责备我，只是用近乎慈祥的眼神颇为无奈的瞅着他那给他制造麻烦的妹妹，说不出一句重话。当我幼儿园和小学乃至初中的同学跟我抱怨他们家长是多么烦人的时候，我有一瞬间就很庆幸，觉得我哥简直是超级无敌的好。

　　他确实是个好哥哥，并总是怀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愧疚，把所有精力放在对我的无微不至上，我这人可能从小比较务实，我从来没有把他的好当成理所应当，只要他需要，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帮他分担。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一直这么有个念想，总有一天我会把欠他的都还上的，确实，后来印证了这觉悟简直准的可怕。

　　大概刚开始上高中的时候吧，叶晚开始有意无意的，给我讲起我们家的一些事，我一开始自然是很乐意听，每天屁颠屁颠的拿着小板凳听叶老师讲故事。但越听越不对劲，他的语气压抑沉重到极点，讲的事从一开始的家庭结构慢慢到了家族构成又慢慢转向祖业......

　　他说原来我们家祖上很穷，正赶上辛亥革命，全国上下穷的连钱都造不出来，太祖爷爷一家五口穷困潦倒，三个孩子濒临饿死，没有工作可做，太-祖奶奶做了草鞋草帽什么的让太-祖爷爷上街卖。那年头谁家都吃不起饭，下地走两步都是严重的浪费粮食行为，谁还买草鞋？眼看日子就要过不下去，老天就要诛人九族，太-祖爷爷决定用他相对比较壮实的壮年体格，去干点下三滥的事——抢粮。

　　为什么不抢钱？因为太慢了，钱变成粮食得花不少功夫，太-祖爷爷三个儿子连着喝了好几天凉水（没力气砍柴烧水）马上就要见阎王，任何工序都需要省略，最好是直接抢到馒头大饼的，即抢即食。

　　这天他蹲在路边，背后背着一串草鞋，前胸挂着一兜篓草帽，手藏在草帽后面儿，握着把剔骨尖刀，饥饿的眼神瞅准了每一个来往的行人。

　　“那映射了每一个被时代被生活压迫的无路可走的人，在生死之间的拼命挣扎，一切人本性的良知都显得多余，带着家人一起活下去，才是唯一的，是想也不用想、不能想的本能。”

　　叶晚叹了口气，眼底含了点复杂的情绪：“那是我们这代人，难以体会的悲哀，但那悲哀放在我们这儿却又显得异常纯粹。他们都清楚的知道，他们要的不过是活着而已，还想不到要活的有多好，这人啊，一旦想着自己要活的不错点儿，如意些，事情就麻烦起来了。”

　　或许是老天有眼，一个黑褂黑帽，形单影只，身材单薄的男人正巧从他面前走过，那男人肩上挑着一大担面糊饼子，那在当时算是皇家贡粮了，这一担子够他们一家吃上俩月。太-祖爷爷两眼一红，抄着刀子就上去了。

　　那男人见来者汹汹，竟然并不躲闪，将担子平平一托，向后一甩，及男人小腿那么高的一摞大饼竟跟自己长了眼一样向后稳稳的飞去，正掉在十几米开外的一辆黄包车上。说来也怪，那黄包车主像是早已收到了指令，大饼一落在车上，立马就飞奔起来，看过骆驼祥子的应该知道，那时候的黄包车主脚力非同一般，不一会便没了踪影。

　　太-祖爷爷见眼前的大饼就要飞走，哪里甘心，拔腿便要追上去。那男人抬腿一拦，好几天没吃饭的太-祖爷爷便一个狗吃屎绊倒在了地上。太-祖爷爷鼻子一酸，想到家里的妻儿，杀心顿起，翻身起跳，尖刀赫然在手，前腿往那人头上踹去，那人侧身躲过，漏出破绽，太-祖爷爷双眼泛红，提刀便上。

　　却没成想那人变招神速，双手交叠，凌空一架，太-祖爷爷手腕一软，那人翻手一抓，尖刀啪地一声落了地。

　　太-祖爷爷见没希望了，眼前浮现出他们一家饿死在炕头的画面，想来自己活的竟如此艰辛，不由悲从中来，流下两行清泪，这一哭自尊便泄了，不管不顾豁出去的就给那黑衣人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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