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孕宝妻

　　殷桃看着一群人围着她，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为中心，为她“驱邪”。

　　看着老奶奶用盛了清水的碗还有鸡血、黄纸一系列奇怪的东西做着奇怪的动作，殷桃暗暗沉思。
　　经过这大半天折腾，她也明白了这不是梦，五感那么真实，唯有一个可能能够解释。

　　要说她毫无感觉，那是不可能的，刚醒来时的惊慌、恐惧和荒诞不是假的；可要说她有多么害怕、多么不能接受，也是不存在的。

　　比起在死亡边缘挣扎，能活着已经很好了。更何况，那个世界的半生，她已经厌倦，离开了也好。

　　目前，应该怎么向她们解释，她已经不是那个“桃花”？如何解释自己完全“不记得”了？

　　老奶奶在她身上头上这里捏一捏、那里敲一敲，又在盛了鸡血的碗里烧黄表纸，嘴里絮絮念叨……

　　从她不甚清楚的念叨中，殷桃知道她在为自己“招魂”。她阖下眼帘，像睡过去了似得，听到老奶奶大声呵斥，不停喊她的时候，殷桃感觉到大家都盯在她身上的视线。

　　也许这时候发声，就算口音不对，她们也只会往鬼神上想吧。

　　众人都紧张地看着殷桃，等着她清醒，刚刚李奶奶说已经向四方神烧了纸钱，也把不干净的东西赶走了，接下来殷桃能不能恢复就看她的造化了。

　　“这是哪儿？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眼前的殷桃还是靠墙睡着的模样，嘴里却发出了声音。

　　李奶奶大喝一声，骂道：“殷三娘快回来！这是你家！哪里去？！”

　　“我不是殷三娘，我叫殷桃。我不认识你们！”殷桃仿佛在做噩梦，睡梦中激烈地摇头。

　　殷崔氏哇的一声哭出来，大喊：“花儿！殷桃就是你，你就是殷三娘啊！你爹给起的名儿你忘了？！”

　　对面的人不说话了。

　　李奶奶继续大声呵斥，似乎是在叱骂周围的小鬼，仿佛这里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

　　殷桃不敢再多说，只能解释到这里，没想到原身居然也叫殷桃，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光怪陆离才让自己变成了她？

　　这是命运的安排吗？原来的殷桃哪儿去了？她是死了还是还在这个身体里？还是说，她本就是自己的前世？自己又是谁？是现代世界里落江溺亡的失意人还是古老封建社会里的一缕幽魂？一时间，殷桃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玄妙境界，她五感皆空，思想却前所未有地轻盈通透……

　　李奶奶“驱邪”后，花儿还是没有好，见了熟人都不认识，也不说话。若是自己不帮忙，她连自己的衣服都不怎么会穿。殷崔氏送走镇上的大夫，想到这些便暗暗抹泪，大夫说，可能是落水受了惊，花儿她前尘尽忘。

　　前尘尽忘！殷崔氏越想越伤心，躲到厨房大哭了一场。

　　殷桃埋在被子里，听着她的哭声也很难过。

　　桃花，不管你是谁，既然留在这具身子里的人是我，我会替你过好这一生，照顾好你娘。

　　过往那个抑郁到几次想喝安眠药一睡不醒的殷桃也终于终结在了她的时代，留在这里的，只是殷桃。

　　殷桃是在明媚的春光里醒过来的，狭小的窗户外传来啾啾鸟鸣，她拉拉被子，闻到被褥上阳光的味道。

　　殷桃探头，小屋里没有人，门外堂屋倒是闪过殷崔氏的身影，她提着一桶水往厨房去了。

　　昨天一通折腾，殷崔氏和殷桃都深受打击，俩人都忘了吃饭，等殷崔氏哭完想起给孩子做饭时，殷桃已经睡着了，她自己也干脆就囫囵个睡下。

　　虽然昨天殷崔氏帮她穿过一回，殷桃也仔细记下了，到底还是不熟练，折腾了半天才终于把衣服穿好，把胸前的交襟马虎弄成个差不多的模样，便轻轻走了出去。

　　从厨房出来的殷崔氏看到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木桶，拉了她的手坐在门槛边的木墩上。

　　“花儿啊，醒了？咋不多睡会儿？不过也不早了，起来了也好，昨天一点东西都没吃，你坐这儿，娘去给你熬点米汤儿，你最喜欢吃的！”殷崔氏欢欢喜喜地，一个人把话说完了，仿佛没想得到殷桃回答，便搓搓手准备进厨房。走了一步又停下，转身指着外面晒在地上的谷子，对殷桃笑：“道场上晒着麦子，雀儿最爱来啄，呐，手边有棍子，有雀儿来，操棍子吓走！”

　　殷崔氏进去了，殷桃刚刚还觉得坐在门槛边怪尴尬的，现在晒着早晨的阳光，暖洋洋往后一靠，舒服的不想动弹了。

　　道场很大，有一圈矮墙围着，墙角下堆着麦秸和柴禾，中间几张大草席子上晾晒着新麦，阳光下泛着金黄，空气里有麦子的清香。

　　围墙不高，还是能看到远处的山和旁边稀稀落落的房子。从开着的柴门往外看，这里地势应该比较高，远处较低的沟里一条小河流淌而过。靠近她昨晚睡的屋子那边是一棵高大的老树，上面结着黄橙橙的果子，碗口大小，不知道是什么？

　　殷崔氏动作很快，殷桃差不多操了三次棍子就见她端着饭碗出来。

　　避开殷桃要帮忙的手，殷崔氏笑着把摆了饭的小木桌移到门口，递给殷桃一个黄黄的馒头、一碗白粥，自己也端了一碗，桌上还有一碗颜色不明的菜。

　　她端着碗坐到门槛另一边的木墩上，兀自笑着：“你爹在时总爱讲究，吃饭一定要有菜有汤，要一家人围着桌子，还不能说话。现如今就咱们娘俩，就不讲究了。坐在这里舒服吧？你总爱坐门墩上晒太阳，那咱们就在这里吃。”

　　殷桃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这一个馒头，想了想，掰了一半递给殷崔氏。

　　“娘不吃！你吃，看这半个多月你瘦成什么样了，这是你田大娘早上送过来的，还有一个，给你晌午吃。”

　　殷桃坚持，殷崔氏没办法只好接过去，一边吃一边看着她笑。忽然，她停了筷子，把碗放在桌子上，就伸手摆弄殷桃胸前的衣服。

　　“你这是咋穿的？来，娘给你理理。”

　　看着殷崔氏给重新整理好的衣服，殷桃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个家看起来实在贫穷，就这样还有人在虎视眈眈，殷崔氏对着她却依然笑眯眯，仿佛没有一点愁苦的样子。

　　饭还没吃完，田大娘的身影进了院子。

　　“大妹子，还在吃早饭？”

　　殷崔氏招呼了她一声，便进屋拿了凳子请她坐，还请她一起吃饭，不过被田大娘推了。

　　“我刚吃过！我过来有话和你说，快坐下！”

　　“我家二妞从村东头回来，说大郎吵着要你们这边的房子！”

　　“咋了？他娘不是整天嚷着这里要给二郎住的么？”殷崔氏几口喝了剩下的粥，把碗往桌子上一放，便转身问道，一副准备开打的架势。

　　“今儿大郎这一闹，估计要变！听二妞说，是大郎那要过门的媳妇，就是通门沟的□□，听说殷宋氏昨天来你家吵架的事，说害怕婆婆太凶，以后嫁过来要受磋磨，一大早悄悄找到大郎，要你们这边院子做新房，不愿意和殷宋氏住一起。”

　　“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没嫁过来就敢撺掇大郎，不侍奉长辈这是大不孝！大郎也不管？”

　　“管什么？人家还没过门呢，你怎么管？更何况，□□说了，不换院子人就不嫁了，有主意的紧，大郎一听可不着急了？”

　　殷崔氏一脸漠然：“他急什么？堂堂大男人还怕没媳妇？”

　　田大娘一笑，打趣他：“可不就是么？二郎还算活泛，这大郎脑子实，一听人家不嫁了，着急的什么似得。”

　　“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我就赶过来和你说一声，你有数就行，我家里还煮着猪食呢，走了！”田大娘摆摆手一阵风似得走了。

　　殷桃早就吃完了，为了听她们的话便一直坐在原处。殷崔氏也没管她，嘴里絮絮叨叨骂着，一边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

　　事情的发展很快，等殷崔氏把道场的谷子都翻了一遍，眼看就晌午了，院子外面响起了熟悉声音，是殷宋氏。

　　她进来的时候还带着笑，手中拿着一卷布头似的东西，见到殷崔氏一叠笑地把她往屋里拉。

　　“来来来，进屋说。花儿也在呐，进来进来，大娘给你拿了糖！”进屋后，她对门口的殷桃也招招手。

　　院子外面已经有看热闹的妇女站着了，殷桃再坐在门口也觉得怪别扭的，便顺势站起身进了堂屋。

　　殷宋氏从衣襟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两块淡黄的糖块，递给她。

　　殷桃没接，转身进了里屋，站在门边听殷宋氏和殷崔氏说话。

　　“他二婶，这是一点麻布，我留了两年的，拿着给孩子做件褂子什么。”

　　“什么二婶？我可不敢当，这布你也拿回去，我们家不缺。”殷崔氏的语气冷冷的。

　　“看你，还在生我昨儿的气不成？我说的都是实话，虽然不太好听，那也不是为了孩子嘛，难免冲动了，你看看你，这般小心眼的？！”

　　哼！小心眼？这殷宋氏还真是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死的说成活的，这是故意来气殷崔氏的吧？殷桃皱眉，希望殷崔氏不要被殷宋氏一点小恩小惠收买。

　　显然，殷崔氏也不是笨人，只听她冷笑一声，便道：“小心眼的可不是我，还不知道是谁打着不可告人的坏主意，企图靠几块糖一卷布就把我哄了去呢？！说罢，你又想干什么？”

　　殷宋氏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瞒你，这次真不是我要逼你们，而是大郎成亲要住这边院子，你们要不搬走，这亲就结不成了！”

　　结不成就不成呗，关我们什么事？

　　殷崔氏却没有说出殷桃希望的话，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

　　“我也希望大郎亲事能顺顺利利的，可我们现在搬了住哪里？花儿身体还虚弱的很，万一生个病有个不好，我怎么对得起她爹？！”

　　殷宋氏大概急了，话脱口而出：“你说你这连个靠的上娘家亲戚也没有，难不成还要我们殷家养着你？！”

　　“殷家不该养着我吗？我是明媒正娶的殷家妇！当年我娘家还好好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敢说这样的话？……你不如直言就是想抢我家的房子，就是想欺负我们娘俩！滚出去！”殷崔氏话音带着颤抖，殷桃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情绪这样激烈？

　　“我看你就是不想大郎好！殷崔氏你装什么装？早年我就看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叔赴京赶考你也要跟着一起，简直就是狐媚子不要脸！结果把小叔拖累死了，现在还赖在我们殷家不走，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

　　两人话赶话，突然就吵了起来。殷宋氏说出来的话尤为诛心，连殷桃听了心里都咯噔一下，怕两人又和昨天一样打起来，她连忙跑出去。

　　便看到殷崔氏半坐在地上，脸上涕泪齐下，痛苦万分的模样，她捂着胸口大哭：“你胡说！郎君是生了寒病去了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胡说！你给我滚！我家不准你进来！你滚！”

　　殷桃扶着殷崔氏，她却像魔怔了一般，企图爬起来，对旁边立着的殷宋氏又推又打。

　　“郎君去了，你们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还往我头上泼脏水，你们丧了良心的！”

　　她又转头拉着殷桃大哭：“花儿，娘没有拖累你爹！是郎君舍不得我一个人在家，才接我们娘俩去京里的！你爹走的可怜啊！娘……娘心里疼啊！”她用力捶打自己胸口，仿佛真的已经不堪重负。她的力气出奇的大，殷桃根本制止不住。

　　眼见她额头青筋暴起，再这么下去……殷桃不敢想，她用力抱住殷崔氏，大喊了一声：“娘！”

　　昨天李奶奶做法时，殷桃便知道自己出口便会说这里的话，虽然因为这种诡异和对陌生环境的防备，她一直不愿开口，但此刻猛地喊出来，仿佛冲破了什么束缚，她的心跳咚咚巨响。

　　听到女儿熟悉的声音，殷崔氏一愣，缓缓地清醒过来，整个人脱了力一般瘫坐在地上，再也骂不出，只是趴在殷桃身上哀哀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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