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狐女小玉

　　玉春楼内，月娘盘腿坐在雕花大床上，半张骷髅脸已然修复，与另外半张脸一样光洁细腻，清秀可人。

　　可她双目紧闭，皮肤煞白，没过多久脸上便盈满豆大的汗珠。

　　余掌柜瞧她的样子不对劲，皱着眉头，走上前唤道：“月娘，月娘，你醒醒。”

　　月娘猛地倾身向前，喷出一口鲜血，余掌柜大惊失色，急忙伸手扶住她，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月娘。”

　　月娘在余掌柜的呼唤下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虚弱道：“余郎，孙家的小像被发现了。”

　　余掌柜脑中闪过一个娇媚的人影，他垂眸，手掌轻拍她的背，安抚道：“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月娘懊恼极了，她不该逞强和那女子硬碰硬，旧伤刚好又添新伤，她轻咬下唇小心翼翼的看了丈夫一眼，领口处依稀能瞥见他胸口的溃烂。

　　他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她该怎么办？还有那个突然出现与他们为敌的女子，她甚至不敢告诉他，那女子的法力远在她之上。

　　月娘苦笑，额头贴着他的脖子，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她闭上眼喃喃道：“我会保护你的，我发誓。”

　　余掌柜没有说话，默默地将她搂得更紧，眼底一派冷漠。

　　命运将他们紧紧相连，或爱，或恨，或怨，或悔，在他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们注定绑在一起永远不会分离。

　　随着一声高喝，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叫骂声戛然而止，孙夫人如同一只被掐住喉咙的鸡，瞪大的双瞳在看到来人的一刹那瑟缩了一下。

　　她手忙脚乱地捋了捋耳边的发髻，慌张地把手缩回宽大的袖子中，然后低眉顺眼的喊了一声，“老爷。”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行礼问好。

　　孙学正蓄着山羊胡，体态壮硕，看起来更像个武夫而不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好在鬓角的一抹雪白为他添了几分儒雅气质。

　　他侧头环视四周，目光深邃平和，最后停留在小狐狸的身上。

　　“贤侄女初次上门，居然在这么偏僻的走动，是我们孙家招待不周。”孙学正居然没有发怒，含笑着糊弄道：“我与尊父略有交情，只是你们女眷走动得少，既然今日有了来往，欢迎你常来府上做客。”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小狐狸虽然不懂这句俗语，但下意识的觉得此人说得有道理。

　　然而转念一想，她只是来捉妖的，如今消灭了女鬼，找到狼妖的踪迹，给他们添了这么多麻烦，以后无事还是不要登门了。

　　“是小女子莽撞，破坏了这间小佛堂。我与道长追着荷花池的女鬼进入这里才发现贵府的小佛堂供着妖。”小狐狸举起手上的妖像递给孙学正。

　　有妖力维持小像时，小像周身黝黑，通体光滑，散发着神秘莫测的味道，一看就不是凡物。现在没有了妖力，雕刻的笔锋生疏，打磨毛躁，怎么看都像是一座普通木头雕像。

　　孙学正随手接过，然后毫不在意的递给身后的管事。小狐狸一愣，想上前要回来。

　　崔承志看出来这个孙学正不相信他们，只是碍于薛小姐的身份，勉强替她圆场，眼底的不悦藏得很深。

　　“孙大人。”崔承志走上前行了个大礼，谄媚般自我介绍道：“在下太乙真人门下吕真，见过孙大人。”

　　孙学正摸了摸胡子，没有说话。

　　他倒是听过吕真道长的名讳，近日在金陵城他风头正盛，与薛家父女都有救命之恩。他本以为只是市井传言，看薛小姐带他出来见客的样子，想必已经被这妖道糊弄住了。

　　现在还敢造谣他府上有鬼有妖，当他孙家是薛家那般好糊弄的嘛！

　　崔承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荷花池的女鬼已经消灭，但尸骨还在池底埋着，最好能挖出来重新安葬，再由贫道做法驱散阴气，才为上上之策。”

　　“吕真道长说笑了，我孙家怎么可能有鬼，那座荷花池是我祖父生前最爱，我等小辈不敢擅动。”孙学正大掌一挥，冷笑道：“此事休要再提。”

　　若是没有特别的情况，崔承志也就自此打住，不会多嘴，况且时间一长阴气散尽孙家的气运也会慢慢起来，他犯不着吃力不讨好。

　　可现在还真有一个特别的情况。

　　崔承志余光扫过站在一边的孙少奶奶，微微叹了口气道：“孙大人若是执意如此，不妨允许少奶奶别府另居。”

　　众人的目光移到孙少奶奶身上，见她一脸茫然，孙夫人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好啊，你居然又想耍花招。怎么孙府太小容不下你这个高门贵女？不如让耀祖给你一份休书，你想去哪儿我们都管不着。”

　　孙夫人一顿冷嘲热讽，孙少奶奶委屈极了，低头啜泣，喃喃说：“没有，我没有。”

　　“孙大人，孙夫人，我的意思是少奶奶怀有身孕，只是已被阴气侵扰多日，有胎像不稳的迹象。”说罢，崔承志乐呵呵的向他们道喜。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狂喜。

　　小狐狸仔细看了孙少奶奶一眼，她羞红的脸庞，眉眼微张，确有怀孕的迹象，但不会超过半个月。

　　小狐狸的镇定自若与其他人的狂喜形成鲜明对比，崔承志这个外人见状，收敛了喜悦的心情。
　　孙府人丁稀少，已经多年没有喜事了，顾不上考虑真假，下意识的相信，高兴起来。

　　孙学正终于展颜，高兴的摸了摸胡子，朝着孙夫人嘱咐道：“快请个大夫给耀祖媳妇诊脉，滋补的东西也不能少，缺什么拿对牌去库房找。”

　　“是，妾身知道了。”孙夫人也很高兴，但比起孙学正那种毫不掩饰的笑容，似乎少了些什么。

　　孙学正颔首，又安抚儿媳几句，待转身看崔承志，他的表情缓和了不少，“多谢道长提醒，只是仓促动土恐影响腹中胎儿，还请道长赐一道平安符，待孕像平稳再做计划。”

　　繁衍大事，人之常情，崔承志欣然点头。

　　正逢孙学正高兴，小佛堂被毁之事无论和妖有没有关系，他都不会追究。并临时决定设宴，邀请崔承志和小狐狸一起同乐。

　　一行人一同前往前厅。

　　没过多久，收到下人报信的孙大少爷孙耀祖从书院急急忙忙赶了回来，正逢大夫仔仔细细诊了一刻钟的脉才松口确诊。

　　一家四口喜不自禁。

　　小狐狸盯着孙耀祖的脸，疑惑地看向与她一样惊讶的崔承志。

　　孙耀祖与孙学正一样身材高大，浓眉方脸，宽额广颐，鼻梁高挺，唇薄微须。但唇角下方如那女鬼一般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

　　“孙耀祖与那女鬼有亲缘关系。”小狐狸言之凿凿的说道。

　　崔承志苦笑，虽然女鬼的脸更加柔和，孙耀祖脸颊偏方，显得硬朗，但他们都有如出一辙的眼鼻，笑得时候嘴角都会有浅浅的小窝。

　　他甚至不用掐指推算便能确认两人就是母子。

　　小狐狸掏出女鬼留下的红绳铃铛，看了看眼前母慈子孝，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的样子。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去。

　　崔承志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抬手想拦她，犹豫了一瞬，没拦住，她已经走了过去。

　　“薛小姐？”孙耀祖看到那位大名鼎鼎的金陵贵女走到他的面前，惊讶极了，心里颇有些沾沾自喜，难道这位薛小姐……

　　“你娘留下的，给你。”小狐狸摊开手，将斑驳的红绳铃铛举到他的面前，清脆的声音如同一记重拳敲打在三个人的心头。

　　孙耀祖的脸颊染上血色，手死死的握紧拳头，屈辱感油然而生。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十岁那年，有个女人也是这样拿出一节红绳铃铛，然后推翻了他的整个世界。

　　“薛小姐认错人了，我娘在这儿了，这不是她的东西。”孙耀祖嘴角微微扬起，眼底露出一丝阴霾。

　　一旁的孙夫人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干笑道：“薛小姐，这东西一看就是上了年头，该扔了，该扔了。”

　　她背对孙耀祖看向小狐狸，肩膀微微耸起，眼眶泛红，双眸中写满了乞求。这个傲慢的女人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

　　小狐狸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崔承志暗中拉住了衣袖。

　　小狐狸明白他的意思，这不关她的事，她不该管这些凡人的家事。

　　可她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能说出来，荷花池里的女子就这么白死了吗？她魂飞魄散之前都在恳求他们保护他。

　　可她的孩子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认，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狐狸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凡人了，却依旧看不清他们的选择。

　　她收回了红绳铃铛，手指慢慢握成了拳头，低着头，谁也不看，默默的说道：“她冲出湖底的时候，少奶奶走向了我，她以为我会伤害少奶奶，拼着魂飞魄散都要救。少奶奶身上的妖气很淡，恐怕都是被她吸收的，正是因为吸收了妖气她才会发狂的。”

　　小狐狸顿了顿，抬头看向孙耀祖，掷地有声道：“无论你相不相信，该说的我都说了，我问心无愧。”

　　孙耀祖低头不语，孙少奶奶试图安慰他，反而被他避开。

　　“够了。”孙学正冷声道，“我孙家的事还用不着薛小姐插手。”

　　孙夫人伸手想摸摸孩子，眼神落寞的垂了下去。

　　此时，孙耀祖握住孙夫人的手，对父亲说道：“我只有一个母亲，是孙家的冢妇，父亲的嫡妻，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孙夫人几乎喜极而泣，摸着孙耀祖的脸颊。孙学正也高兴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孙少奶奶握住丈夫的手以示安慰，一家人其乐融融。

　　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小狐狸觉得自己是挑拨他们一家关系的丑角，似乎这个时候就该灰溜溜的退场了。

　　从孙府出来，小狐狸孤零零的漫步在大街上，崔承志跟在她的身后，薛府的马车不紧不慢的坠在最后。

　　夜色已深，大街上只有零星几人来去匆匆，巡逻的衙役几番上前询问都被马夫打发了。

　　小狐狸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突然问道：“若是我告诉他，她是被掐死的，你说他会不会改变心意？”

　　崔承志望着小狐狸执着的神色，眸中的悲鸣和怜悯衬得她高洁纯净，这此的崔承志开始相信她的确是个仙女。

　　两人相视了良久，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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