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神棍的生存方式

　　正是辰时两刻，熹微的阳光悄悄爬上窗前的一株蔷薇。早春的清晨，善于装扮的二八少女，正对着天空顾影自怜。
　　“姑娘，您看，这个飞仙髻怎么样？”
　　燕儿停下了动作，满意的看着眼前精致的发髻。
　　李乐诗左晃右晃，瞪大了眼镜瞧那铜镜中的女子，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自己头顶的情况，只是影影绰绰的。
　　“燕儿，我看不清！”
　　“嘻嘻，没关系，燕儿看得清。姑娘很美，天宫上的仙女似的。”似是想到了什么，燕儿犹豫了一下，问到:
　　“姑娘……今儿送饭的婆子多了一句嘴，说坊间都传开了，您是天上下来的仙女！是真的吗？”燕儿瞪大了眼睛，脸上仿佛有两个大字:天真。
　　听到这话，李乐诗着实有些无奈，那天降落的时候确实被整街的人都看见了，也是后来才明白那天他们喊的是:仙子。
　　她真想仰头问苍天，这个世界的人，对信仰的要求是不是太低的点？
　　“没错，”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燕儿一眼，“我是从天上下来的。”
　　天上掉下的难民而已。
　　“邦！”
　　听得身后一声巨响，李乐诗连忙扭头看去，竟是燕儿惊得把牛角梳掉到了地上，她瞪大眼睛，捂着心口后退两步，转身跑了。
　　……
　　听着远处传来的燕儿的惊呼声，李乐诗笑得直不起腰，她就想问一句:这孩子真的不是个戏精吗？
　　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李乐诗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活过来了。
　　不慌不忙地起了身，又整顿了衣裳，李乐诗扫了眼一桌子的铅粉水粉胭脂口脂，不禁有些头疼。如今长安城流行蛾眉樱口妆，两颊要涂得像年画娃娃，眉毛粗而短正像蛾翅，眉心必须贴花钿，嘴上点上鲜红的圆点。
　　方才燕儿硬要给她也画一个，幸好及时拦住了。
　　一直等到巳时，燕儿也没回来，倒是倚竹轩那边的引路小厮来了。
　　一路繁花环绕，穿过九转回廊，来到一扇精致的雕花木门前。小厮哈着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这便是了。”
　　李乐诗略略打量一眼，便知这门做得独具匠心，先不说材质，就是这每一处细小花纹都是独一无二的精巧。
　　这个少尹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如何能住得这般奢华？
　　轻推门进去，里面光景果然是无一处不精致的。这院子比自己的迎春苑不知大了多少，正中间是一座圆形石英盘，上刻十二时辰。周围是鹅卵石铺路，延伸向各个屋子。左边有一株海棠树，如今还不到海棠花期，枝丫上只有零零落落几个花骨朵。右边是一片蔷薇丛生长得茂盛，一片片叶子迎着太阳闪光。
　　再往边，便是一方小小的水池，飘着几片小小的荷叶，水中不知品种的鱼儿恁得漂亮，偶尔几个活泼的跃出水面，边上的小径成蛇形蜿蜒，看样子是常有人光顾。
　　墙缘的花藤正伸着柔软的触须向外探头，下面是几株正开得漂亮的玉帘花。
　　“姑娘？”
　　经小厮出声提醒，李乐诗方才回神。绣鞋踩过石子路，只觉脚下硌得疼痛，这条小路变得异常难走了。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在见到这方书房之后，她还是不禁内里惊叹一番古人的精巧匠心。
　　斜斜飞起的檐角，玄色瓦顶高高压下，无端令人觉得气势磅礴。下方的雕梁画柱，精致的雕花檀木窗棂，镂凤小门，盘龙屋梁，刻着诗句的羊角宫灯……
　　来不及体会这华美的万分之一，门变从里面打开了，出来的人是三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
　　两方打了个照面，互相见了礼，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进来。”
　　三个中年男子似笑非笑地互相交换了眼神，纷纷向李乐诗做了个“请”的动作，转身相并离去了。
　　李乐诗只得推门进去。
　　只见在层层书卷后，一个挺拔隽逸的身影坐在书案前，此时他正低头挥舞着狼毫笔写些什么，笔法是一气呵成，说不出的流畅潇洒。
　　看着这张阴影下的脸，竟是过分的年轻——这不过是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罢了。
　　她只兀自惊讶，浑然不觉那人的动作已停了下来，埋在暗处脸缓缓抬起来时，李乐诗的心不禁抽了一下。
　　自诩生在现代的她见惯了千百种美男，可这人却是让她挪不开眼。
　　这并不是精致到女气的面容，但他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就是说不出的出色，他的唇角似乎永远在微微压着，尤其那双深邃眼睛，嵌着一对乌墨色眸子，看着你时流转着冷冷的神色，落了冰般沁着阵阵寒气。而他周身的气势更是让人觉得，他本就该是这样的——一个薄情的人。
　　“他或许生在天地初开时，是个造物主亲自捏出来的。”李乐诗暗自想着。
　　而此时宁越也在暗暗打量着她。这小娘子不过二八光景，飞仙髻上坠了几个简单的发饰，鹅黄外裳，素白襦裙，面未施粉，唇未点丹，可也端得是眉如远山，面若桃花，唇红齿白。
　　单从外表看这个女子就是一个略为清丽的大晋女子，可她胜在姿态没有一丝忸怩，她似乎永远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双杏眼顾盼生辉，行为举止行云流水，是恁得潇洒自在。
　　饶是从未见过什么仙子，他也不得不承认，真就得是九重天宫这种地界，才能养出这么个全无忧虑，明明白白的人儿。
　　然而想到她在民间造成的影响，甚至是朝堂上生出的波澜，宁越又不得不怀疑这个人的出场是有人别有用心。
　　“姓甚名何？”声音比方才又冷了些，语气更是高高在上的。
　　“李乐诗。”
　　“籍贯。”
　　“……无有籍贯。”
　　“啪嗒。”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冷冷地盯着她:“或许你不知道，除了长安府少尹，本官还担着大理寺少卿的职，别想在这耍甚么花招。”
　　李乐诗默默感受着那道仿佛有千钧重的目光，淡淡回答:
　　“大人不是最清楚不过？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哦？”他讥诮一笑，“这么说，你真的是……仙女？”
　　……李乐诗老脸一红，厚着脸皮插科打诨:“正如你们不知道天上的人是如何称呼你们的，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称呼我们。不过……如果仙女对我们天上下来的尊称，那似乎也不错。”
　　可不是嘛，她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是天上下来的嘛。
　　“……呵呵。”宁越讽刺一笑，不置可否。
　　见他无话可说，李乐诗继续为自己谋取福利:“既然我并没犯什么罪，大人可否放我出府了？”
　　“哦？仙子精通点石成金之术？”
　　“这话从何而起？”
　　“若无点石成金之术，怎买宅院住处？怎么填饱‘仙子大人’那和凡人无异的肚皮？”
　　……嘴皮子真是个厉害的。
　　垂下眼，宁越看够了她窘迫的脸，转而肃容道:“圣上已听说了坊间传闻，问起了‘仙子下凡’的事，请你过几日前去面圣。”
　　“可……”她还没什么准备啊，真要一直装仙子？欺君之罪，一个不小心小命就没了啊！
　　“不过……”他低头啜了一口茶，“本官推说你的话还没练好，给你延缓了一个月。
　　……这个人，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一口气把话说完有这么难吗？
　　话说回来……她势必要趁这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乐诗，”宁越忽然看过来，“子不语怪力乱神，本官决不信世上有什么仙子，你休要企图出言惑主。”
　　“大人说的是。”李乐诗轻轻笑了笑，意味不明。
　　他略皱眉，道:“本官可容你继续住在迎春苑，但你不得擅自出府，你可答应？”
　　“谢大人收留，”看来还是躲不了一个禁足，好在留得青山在啊。理了理思绪，李乐诗缓缓开口：
　　“只还有一事相求。”
　　“说。”口中随意应着，却是头也未抬，此时他又挥舞起手中的笔杆。
　　“我对你们的文字很感兴趣，因此……想学习一番，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宁越略一思忖，便答应了，正好，他也要好好探查一番这个“仙子”的来历。
　　两方都还算满意，李乐诗顺理成章地告辞了。
　　宁越略停了手中动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慢慢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眼中深沉毫无波澜，心中自是百转千回无人知晓，与刚才那个正直的少尹大人判若两人。
　　＊＊＊
　　李乐诗打算先学会古代的繁体字，虽说她可以辨认出大部分的字，可是不会写，她相信写字这一项技能十分重要，自然不能放弃现在这个难得的机会。
　　前途有望，李乐诗心下高兴，又想到既是解除了禁足，那她就要把这仙人洞府般的园子逛个痛快。
　　正欣赏着一处处假山怪石，潺潺流水，忽听见假山后面丫头们的笑闹声。细一分辨，其中竟然有燕儿的声音。
　　“燕儿姐姐，我听闻仙女都只喝露水，是真的吗？”
　　“嗨，那都是谣言！仙女娘娘偶尔也吃点别的东西的。”
　　……好像是在说自己？李乐诗赶紧猫着腰趴在假山后面透过石缝暗搓搓地向里瞧。
　　只见一群小丫头簇拥着燕儿，后者说得眉飞色舞，神气至极。
　　“我们仙女娘娘啊，只喝花草上的干净露水，只吃长得周正的果子，只穿绫罗绸缎，不然啊，仙体可是受不了！”燕儿瞧着一群小丫头羡慕的星星眼，笑得更加得意，扬着下巴道:
　　“嘿嘿，我宁燕儿服侍仙子娘娘也有三个月了，那也算半个仙童了。日后，定要求仙子娘娘赐一段好姻缘，嫁入富户做个正经夫人！”
　　“哇，燕儿姐姐真是好命啊！”
　　“燕儿姐姐可要帮我美言几句啊！”
　　“燕儿姐姐……”
　　……瞧着这边吹得天花乱坠，李乐诗再厚的脸皮也站不住了，“只喝露水的仙子娘娘”只得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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