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神棍的生存方式

　　李乐诗回到神尉府时秦河仍然在门口等，她脚步顿了顿，仍旧是没有停，带着呼啦啦一大帮工匠仆人进了府。
　　秦河看着那红漆高门开了又关上，她甚至都没拿正眼看他，袖子下的手慢慢缩紧。估计这个神尉大人是个信念坚定的人，可她不知道，他生来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守门的门童在里面透过门缝冷眼瞧着他，心里暗骂了一句。谁不知道这小白脸是春宵楼里出来的，自己脏也就算了，还跑来脏了人家的门楣，坏了人家的名声。他想倒贴也不看神尉大人根本不稀罕，脸皮真是厚过城墙了！
　　不过这小白脸倒也是犟得很，就认准了在这等，除了吃喝拉撒睡，三天全耗在这。
　　李乐诗倒是不知道门外的事，因为她迫切地希望做出大纺车的成品来，就想关起门来忙个昏天地暗的。
　　可天不遂人愿，大纺车才做了两天就开始下雨。地面潮湿，光线又暗，干起活来束手束脚的。再加上这几天赶上“红煞”日，“红煞”日做工是大忌，木匠们是坚决不出活儿了。
　　李乐诗无法，只好暂且搁置了才略略弄出半个大骨架的大纺车。
　　在古代，下雨天就是清闲天。李乐诗自然也乐得清闲。一开始学文人听雨打芭蕉，后来她发现自己实在是欣赏不来，便拉上黛绾等几个丫头一起打叶子牌。
　　这样过了一天清闲日子，雨终于停了，隔了一天又有人上门打扰。
　　姜叔亲自前来请示李乐诗，“大人，淮南郡王府里卫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求见。”
　　李乐诗不明所以，只得让人把她请过来。既然是打着卫老夫人的旗号来的，自然不能怠慢。
　　不一会儿就有丫鬟带着陈嬷嬷来到了偏厅。看这老嬷嬷应是资历不浅，身上的衣裳比起富户人家的老太太也是不差的。
　　陈嬷嬷见了李乐诗就弯身行礼，李乐诗又哪能真的让她行礼，忙扶了一把请她坐下。
　　这陈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了，早前在淮南郡王府里专门教姑娘规矩礼仪。这也不愧是礼仪嬷嬷，举手投足都有十分的世家风采。如今她虚虚坐在椅子上，身形极稳，说话平和又条理清晰。
　　“老夫人叫我来这一趟，是为了提醒大人一二。”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赖着不走，大人只管打发了便是。他是不要脸皮，大人却是御赐四品官员，又是女子，名声也是极重的不是？都知大人心善，可有道是人善被人欺，有时候手腕还是该硬一点，还望大人多思量一二。”
　　李乐诗被这一番话弄得莫名其妙，她是没想到这一层，可这卫老夫人当真亲厚到亲自派人来提点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按下心中疑虑，她答应下来，礼貌谢过了老夫人和陈嬷嬷。
　　事情办妥当了，陈嬷嬷似乎很满意，迈着标准碎步告辞了。
　　陈嬷嬷一走，李乐诗就派人把姜叔叫了过来询问这几天长安城里发生的事。
　　然后她就明白了今天陈嬷嬷为什么会来。
　　起初秦河刚来这里，就立马流言四起。
　　一开始传的版本是春宵楼里的第一公子苦守在神尉府门口，但因长安城里很多人还不知道神尉府的存在，反倒是宁越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后来谣言就慢慢变成春宵楼里的小倌在宁府旁边苦等。
　　再后来，就变成宁越养的小倌在门口苦等。
　　终极版本就是，被宁越抛弃了的相好小倌在求宁越回心转意，心如磐石，甚至冒着大雨也要等。
　　本来宁越就不近女色，让卫老夫人这个外祖母忧心，偏偏又起了这样的谣言，这也难怪卫老夫人坐不住了。
　　李乐诗沉吟片刻，问道：“那秦河呢？”
　　“回大人，还在门口呢。昨日淋了雨，现下可能有些不好。”
　　“……让他来见我。”这个秦河为什么这么执着？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秦河是被两个小厮架上来的。
　　李乐诗见到他的样子惊得差点拿不住手中茶盏。
　　他全身衣服凌乱，污脏不堪，头发散乱还沾着草屑泥巴，一张脸被乱发全部遮住。此时站也站不稳，小厮稍微一撒手他就能跌在了地上。
　　她还记得第一次在春宵楼见到秦河的时候。就算是身陷春宵楼那样的地方，也依然是仪表堂堂的公子。他身边的人越是德行不堪，越衬得他出淤泥而不染。
　　一个本该是万众追捧的人，怎么就落魄成了这样？
　　她没想到，秦河就真的傻傻地等在那了，下雨就不知道找个地方避一避？不对，也许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拿命来搏，逼着她妥协。这个人也真是个能对自己狠得下心来。
　　李乐诗起身走到秦河身前，拨开了他脸前的乱发。只见他脸色绯红，双眼紧闭，竟是发烧烧得晕过去了。
　　这要是再晚点，是不是就没命了？
　　“把人带下去好生安顿在跨院，派两个二等丫鬟仔细照看着。请个靠谱的郎中来治病，”李乐诗吩咐着小厮，转身挥退了下人们，对姜叔道：“你先留下。”
　　姜叔态度依然是恭敬客气，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李乐诗却是紧紧皱着眉，斥道：“今天这事，要不是陈嬷嬷来，你就一直不管，放任那秦河死在我神尉府门口？”
　　她这话说得没留一点情面，姜叔却沉得住气，脸上的笑一点也没变，“大人，瞧您这话说的。就算他秦河死了，那也是他下雨天不躲雨，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能赖到咱们府上不成？”
　　“可这是条命！”李乐诗气的微微发抖，心里一阵寒意，为了姜叔和一众下人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也为了这薄凉的世道。
　　“你知不知道，若是秦河今日死在这了，明日长安城里的流言会是怎样？”李乐诗冷冷看着姜叔，一字一顿地说：“堂堂神使，心肠冷硬，逼死一个小倌。或更有甚者，仗势欺人，草菅人命这样的话都可能编排出来。”
　　“姜充，我是信任你的能力，才让你做主府中大小事宜。若你不懂变通，放任有辱我神尉府门楣的事发生，还是趁早换个人接你的位子！”
　　“谢大人提点，小人省的。”
　　姜充仍是深深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了，出了偏厅的门走了几步，在无人的回廊上缓缓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偏厅的方向，眼中一片森冷。
　　＊＊＊
　　宁府书房
　　“恭喜大人，此次迁入刑部，乃是皇上重用。”
　　说话的这人是祁黄，后面跟着的陈瑜和金峥也纷纷贺喜。
　　宁越最不耐烦听这些没什么用的虚话，只淡淡道：“不过是个正四品下的侍郎罢了，哪就值得恭喜了？”
　　“有官员上奏润州太守闫德光贪墨赈灾粮上千担。我奉了皇上的命，要前去润州探查一番，圣旨也就是此月下达。”
　　向来沉默的陈瑜忽然道：“小人听闻，前去江南的必经之路常有劫匪出没，都是些亡命之徒，大人此行，定要多增添些守卫。”
　　宁越微微颔首，道：“我虽离京，京城里却不能不留人看顾。你们三人好生就在原职，有要事禀告便飞鸽传书。”
　　下首三人俱是应诺。
　　这时忽然刘管事在门外求见，得了回应后径直走到宁越跟前，低声道：“今日淮南郡王府里的陈嬷嬷去了神尉府，小谈一刻钟后离府，随后那守了几天，已经晕过去的秦河就被神尉府里的小厮抬进去了。”
　　宁越了然，点点头表示知晓了，抬手挥退了刘管事。
　　坐在下首第一个的祁黄最是直率，低声笑了一下，道：“老夫人这是忧心大人您的婚事呢。还有这传谣言的那些个小人也忒……”
　　“祁先生，”宁越打断了他，脸上神色淡淡的，“正事以外的话，便不要说了吧。”
　　热心肠的祁黄噎了一下，忍了忍还是不死心，接着说：“小人向来感恩大人赏识，虽知大人不爱听这些，可小人今日也要谏言了。男人成家是重中之重，您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祁黄，是我太纵容你了？”宁越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凌厉，“我养你是养个幕僚，而不是请了一尊长辈！”
　　旁边陈瑜拉了拉祁黄的袖子，他才如梦初醒般跪下谢罪，一时间头上冷汗涔涔。宁越垂眸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让他起来了。
　　宁越眯着眼半靠在太师椅上，仍旧有些气不顺。再想到这几天长安城关于他有的谣言，自己隔壁那曾经冒犯过他的，越来越得皇帝青眼的女人，暗暗在心里给她记上了一笔。
　　书房内一片寂静，宁越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诸位可知，‘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个什么地方？”
　　底下三人俱是沉思良久，金峥与祁黄摇了摇头道：“闻所未闻。”
　　而陈瑜却是犹豫了一番，道：“有些耳熟。”他皱了下眉，带着不确切的语气。
　　“先前小人偶然间结识一个梁军逃兵，他自称是那梁军大将军何枭身边的兵，跟我们讲了许多何枭的事。他说何枭来自一个叫什么华国的天国。名字好像是这个，当时我们都当他是在说大话，并未当真，再加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小人也不甚清楚了。”
　　一个逃兵，现在也是下落不明了。这番话根本无从考据。
　　宁越轻轻用手指扣着案沿，好像听得出神，又好像是在沉思。
　　良久，他轻轻道：“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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