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神棍的生存方式

　　老鸨退下去之后，第一个上场的是一个怀抱琵琶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瘦小羸弱，却身穿暗色曲裾裙，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那身前抱着的琵琶几乎盖过她整个肩膀，显得她更加瘦弱。
　　“这位女子是……？”李乐诗皱了皱眉，不太喜欢买这种风月场看小孩表演，总感觉太罪恶。
　　顾承逸看着窗外有些失神，全然没了方才那副兴奋的样子，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摇着，轻轻道:“前月乌苏郡守孙家被抄家，她便是孙家的小女儿。说起来，从前孙家与淮南郡王府颇有些交情，两家多有往来。”
　　退回座位，李乐诗静静喝了口茶水，没有说话。其实孙家做官清廉，又体恤百姓，在民间的名声不错，算起来也是保皇派的，为皇帝兢兢业业办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然而最终孙家老爷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争斗中落败，连累孙家被抄家，这也算是令人扼腕了。
　　“李大人，”顾承逸也慢慢回到了她旁边的座位，看着茶盏中自己的倒影，声音有些低沉，“皇家薄情，对吗？”
　　听了这话，李乐诗顿时觉得如坐针毡，怎样都不自在了。皇家怎样，可不容她来置喙。这安王与自己才认识一两天，突然问这种敏感的问题，到底是何用意！
　　“王爷慎言。”李乐诗又喝了口茶作掩饰，耳边全是楼下铮铮的琵琶声，似乎是到了一曲高潮，声声拍子急如雨打屋檐，底下哗然一片，叫好声不绝于耳。
　　而那边宁越自然端坐着喝酒，偶尔与旁边的官员说上两句话，始终未曾向下边看过一眼。
　　李乐诗忍不住想，这真是个冷情到了极点的人。他在淮南郡王府长大，就算与孙柔云再无瓜葛，曾经也应该算是自己熟悉的人了吧，如今却是一个眼神也欠奉。
　　顾承逸只是静静地低头把玩着手中茶盏，脸上情绪晦暗不明。
　　李乐诗起身又回到窗前，那孙家女儿已经收了拨子。楼上的达官贵人有立在扶手前，不少扔钱打赏的，铜钱落在她脚边骨碌碌过了好几圈，周围多是喝醉了的纨绔子弟，张嘴便是不堪入耳的戏弄。
　　一朝之间闺阁小姐打入贱籍，从云端落入尘泥，这该是怎样的感受？
　　她尚且稚嫩的脸上涂满了苍白的铅粉，上了胭脂的血瓢似的嘴唇紧紧抿着，眼里一片漠然。
　　李乐诗心里梗了一下，不忍心再看她，而是转脸向角落里看去，忽见那里一片黑暗笼罩之下，竟然隐着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他穿着宽大的细布衣裳，脸上神色莫辨，正拢着袖口，定定地看着台上表演的艺伎。
　　既不像客人，也不像仆从，更不像主人。
　　“他叫秦河，”此时第二个艺伎已经上场了，顾承逸仿佛已经忘了方才的事，凑过来时依然笑眯眯的，“他是春宵楼里最出色的琴师。”
　　闻言，李乐诗回头看他，“看来你很欣赏他？”
　　顾承逸弄不懂她这句话的含义，看了一眼她脸上的戏谑，亮亮的眼睛，又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伸手弹了她一记脑门，“把你那龌龊心思收一收！人家秦河可不是以色侍人的小倌！”
　　他见李乐诗作出一副很疼的样子，又觉好笑，“这个秦河确实有几分本事，早年他因颜色出众被老鸨买进来，老鸨原是打算让他当小倌头牌，后来不知怎么被他说服，让他做了琴师，还是从不出面，专在幕后指导艺伎弹琴。如今春宵楼的姑娘果然个个技艺了得，这小子给老鸨赚了不少钱。”
　　说着，顾承逸那扇子指了指台上跳舞的艺伎，问道:“你看，她姿色如何？”
　　李乐诗一眼看过去，便知这女子也算绝色了，尤其身子娇软，舞步轻灵，一颦一笑皆是传神，看了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算是上乘。”
　　“这个，跟幕后那位琴师是云泥之别。”
　　李乐诗与顾承逸对视一眼，轻笑出声，闪身躲开了他再次打过来的扇子。
　　“我可不好这口。”他有些无奈，“你都在想些什么？姓宁的好龙阳还差不多。”
　　听他这样编排宁越，李乐诗更是开心，笑道:“今日跟你来这里可真是一件美事！”
　　“说起来，”顾承逸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你一个小女子，成天闷在书房能办什么公务？”
　　“不过是纺织业方面的事。”李乐诗敷衍了一句就要揭过去，忽然听见背后的围屏后有了一声异响。
　　两人脸上的笑皆是凝住，顾承逸哗一下收了扇子，快步绕过去看，只见是一个仆从打翻了托盘。
　　见这仆从惊慌失措地连声告饶，顾承逸挥了挥手就放他走了。
　　“怎么回事？”
　　“无事，毛手毛脚的下人罢了。”
　　他们都没把这件小事放心上，那边那仆人却是捡起了地上的碎瓷就匆忙跑到了楼下。
　　秦河还在观舞，却见他放的眼线隐在楼梯下冲他摆手，似乎很急的样子。
　　他本就在暗处，不着痕迹地走过去，根本无人发觉。
　　“公……公子，找到了！”
　　秦河皱了皱好看的眉，压低了声音道:“在哪？说清楚。”
　　那仆人微微抬头，蓦的撞进秦河那双恍若藏了星辰的眼睛，一时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去，
　　“在……在二楼！从左数第三个隔间，有两个客官在里面，有一个略矮的，竟是个女子，声音很细，亲口说她自己当的是纺织业的职。”
　　秦河略点了点头，回到了原处，抬头看了眼二楼那隔间的位置，那窗口内站了一高一矮两道人影。矮的那个肩膀瘦削，清丽的面容，线条有十分的柔和。
　　他转身找到了忙着让人收钱的老鸨，淡淡开口道:“妈妈，今晚我接客。”
　　这里日复一日的夜夜笙歌，千篇一律的浓妆艳抹的女子，毫无意义的生活他已经过腻了，也是时候结束了。

　　李乐诗正和顾承逸一同点评着刚上台的弹长琴的女子，忽听见围屏后老鸨敲门询问的声音，那蝶穿花丛的图案上映着两道清晰的影子。
　　她过去打开门，却见是老鸨领着一位长身玉立，穿男子细布衣裳的人。这人身量高挑，面容不施粉黛却艳若桃李，带着浅浅的微笑，美得毫无瑕疵，一时间竟让人辨不得雌雄。
　　来者正是秦河。
　　“妈妈有何事？”顾承逸起身过来，不着痕迹地将李乐诗拉到身后，向老鸨问话，却是将探究的眼神放在面前的秦河身上。
　　这搞的什么名堂？
　　那老鸨笑得花枝乱颤，眼睛不住地往顾承逸身后瞟，“说来惭愧，秦河公子来了也有几年了，今儿是第一次要求陪客。这位官人若是不嫌弃，就赏个脸让秦河伺候您？”
　　老鸨也猜到李乐诗身份不简单，毕竟能跟着安王来这种地方，怎么着也得是个县主。无论是男是女，总归是不会嫌弃美色的，更何况以秦河的姿色，便是在整个长安城也挑不出第二个。
　　秦河施施然从老鸨身后走出来，彬彬有礼地向李乐诗俯身拜了一拜。他也是心里料定了李乐诗不会拒绝，毕竟凡是见过他的男人女人，鲜少有不为他痴迷的。一直以来都有不少高官有意收他做娈童，只不过全让他给拒了。
　　顾承逸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一种动物:孔雀。
　　然而李乐诗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暗自掐了一下正一脸戏谑的的顾承逸，压着嗓子婉拒道:“多谢妈妈好意，只是小生无这龙阳之好。”
　　这人虽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是阴柔美，不符合自己的胃口。更何况她只是有胆子逛青楼，还没那个胆子招小倌。
　　等老鸨出了隔间走了好远，自然有些难以相信方才的事，她停下脚步将秦河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还是个完美的绝色美人，喃喃道:“怎么会有不要的道理？”
　　秦河却不着急，笑道:“方才或许是不好意思罢。”
　　说着，他正色看向老鸨:“妈妈，我要为自己赎身。”
　　秦河的赎金是三千两银子，但老鸨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棵摇钱树，斥了他两句就要走。
　　“我那里有八千多两，三千两作赎金，剩下的全孝敬您。我从这春宵楼出去，只要一身衣裳，您看怎样？”
　　老鸨的步子渐渐停了下来，慢慢转过了身子，一步三摇地走到秦河面前，一张满是脂粉的老脸面无表情:“秦河，你真是魔怔了。”
　　秦河微微笑了笑，默不作声。这庄买卖让这财迷老东西赚了大便宜，他知道她会同意的。
　　＊＊＊
　　李乐诗同顾承逸回去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路上两人竟是再次碰见了打道回府的宁越，顾承逸不顾宁越已经沉下来的脸色，硬是拉着李乐诗挤上了他的马车。
　　到了地方顾承逸又祭出了绝顶厚的脸皮，推说这时回宫定是会挨骂，无视了宁越没有半点欢迎的冷脸，硬是跟着他去宁府补觉去了。
　　李乐诗自然不用去别人家蹭床睡，这个时候有房的好处就显出来了。家门口就在宁府旁边，她叫开门就大摇大摆地回了自己院子，累了一天一夜已是极限，她刚一沾到床就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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