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神棍的生存方式

　　太后这么说着，仔细将李乐诗上下打量了一番，面上尽是亲切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有些失望。
　　早听闻了关于她的坊间奇闻，还真当是天仙一样的倾城美人，现在这样一看，也不过是略显清丽罢了。尤其是她今日粉黛未施，穿的衣服也是平常，坐在靠前的亲王王妃席中，更是衬得她像个丫鬟。
　　“母后，”顾承凯含笑端起酒盅佯作喝酒，微微侧过脸轻声道:“人不可貌相啊……”
　　那边李乐诗听了太后的话不禁赫然，与一脸茫然的安王对视一眼，理了理衣袖施施然起身，拿起酒杯遥遥一敬，道:“小女子初来乍到，不懂礼法，还请太后娘娘赎罪。”
　　太后微微颔首，皇帝就微笑起身向李乐诗招了招衣袖，又指了指紧他下首的位置:“爱卿，你的席位在这里。”
　　话音刚落，太和殿内一片哗然，大臣们的脸色更像是开了染坊，各个都“好看”极了。皇帝下首！那是什么位置？恐怕只有国师才能四平八稳坐在那，一代代臣子的最高荣誉啊！这样的位置给这个看起来无甚特别的小姑娘，简直是……骇人听闻。
　　“看开，朕还是得先介绍李爱卿，免得各位爱卿用膳也不舒坦。”顾承凯笑呵呵地说罢，又正色扶起李乐诗，面向底下的臣子庄重道:“李姑娘正是几月前下凡的神使，是上天派与我大晋的贵宾。”
　　顾承凯停了一下，太和殿内一片寂静，接着一个中年侍郎左右看了看，施施然弹了弹衣袖率先站出来，屈身激动道:“恭喜陛下，此乃上天吉兆，实乃天佑我大晋啊！”
　　有了这一出，大臣席上的官员稀稀拉拉站起来一大片，齐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李乐诗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一幕，绷着脸努力地克制住紧张羞愧的情绪，免得头上的冷汗留下来。
　　那边宁越嘴边挂着嘲讽的笑，却还是一板一眼地随大流跟着百官贺喜。
　　没想到这女人还能有这般的大造化。
　　顾承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故，朕特立正四品上神尉一职，独立于三省六部，授予神使，免跪拜之礼，以表诚意。”
　　“陛下圣明！”
　　终于得到了今天最想要的结果，李乐诗放松了心中坠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放松坐回了座位，由着一旁的宫人布菜，眯着眼喝了口果酒，忽见下边不远处的顾承逸借着饮酒的空当偷瞄她，被发现了也没有丝毫的窘迫，反而正视着她，脸上的神色像是笑着的，再具体就看不清楚了。
　　接着就是百官贺寿，琳琅满目的珍贵寿礼被一一呈上，贺词也都是喜庆独到。李乐诗闲适自得地吃着樱桃旁观，全当看热闹。
　　轮到顾承逸的时候，他变花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物，放在宫人端来的托盘上，站起身来说了句贺词，完全也不讲究平仄规律，显然是随手拈来的词。接着，有些期待又有些得意地看向太后:“母后快看看，我寻的礼跟那些庸脂俗粉不同。”
　　这话一出，李乐诗就见几乎全场的贵人都变了脸色，太后却只是嗔了他一眼，皇帝也是一脸的纵容。
　　李乐诗心里暗笑，这一下可把满宴上的人都得罪个遍了，不过这安王也确实不必在乎什么得不得罪的，他亲娘是太后，皇上又是看着他长大的同胞兄长，有这两尊大佛镇着，谁敢说他一句？
　　这是个全贵族圈都得供着的少年。
　　这边太后小心地掀开了那托盘上盖着的红布，李乐诗离得近，看得清清楚楚——那红布下的小琉璃盅里装着的，是一颗蛋。
　　“竖子，”太后微微叹气，而后防备地将那琉璃盅推到一边，显然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不是安王第一次送了，“这是个什么蛋？”
　　顾承逸露出了极为得意的神色，哗一下打开折扇，“是千金难买的绿尾虹雉蛋。”
　　太后笑了笑，不在意地叫身边的大宫女收起来，“你母后什么补品没有？还差你这一颗鸟蛋！”
　　“不能吃！”顾承逸有些气恼地收起折扇，“这蛋就快孵化了，母后好生收着，雏鸟出壳后第一眼看见您，就会认您做母亲……”
　　“小六，坐下。”这下连皇帝也绷不住了，赶紧叫他坐下，免得把皇室的脸丢尽了。
　　顾承逸不情不愿地看着那颗蛋被大宫女端下去，眼睛一瞥看见了李乐诗正兴味十足地看热闹，他笑了一下，悠然自得地摇着扇子问，“神尉大人带了什么寿礼？也叫我等凡夫俗子都瞧瞧。”
　　满朝文武大臣都看着她，李乐诗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一招祸水东引用得还挺熟练。
　　想了一下，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串佛珠献上去，“来得匆忙，这是海靖方丈赠与的佛珠一串，今日臣女也学借花献佛，还望太后娘娘莫要嫌弃。”
　　太后依然是笑吟吟地收下了。
　　顾承逸没再说什么，下面席上的顾明姝却露出了轻蔑的目光。别人捧着李乐诗，她倒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捧的。不过是乘风作浪的小丑罢了，拿什么神使的说法做伐子，不定用的什么邪术呢。
　　这是皇兄看中她，她才能有这等殊荣。若不是这样，她又算是什么货色！
　　众臣献礼后，便是演奏歌舞，皇帝和太后皇后都起驾回宫了。
　　顾承逸看了一阵，觉得索然无味，年年都是无甚新意的曲目，他早看腻了。
　　他已看过千百遍的歌舞，李乐诗却是头一次看，不仅觉得曲子有古典美，还觉得这些歌姬美貌养眼极了。
　　她正看得专注，冷不丁顾承逸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凑在她身边说话，“这些又有甚好看的。你来长安才几个月，定是还没去过最繁华好玩的地方吧？”
　　李乐诗偏过脸看了看他，随口接道:“何处？”
　　顾承逸自在地坐在她席位旁，捏起桌上的樱桃就投进嘴里，慢悠悠吐出三个字:“百花巷。”
　　他吃完樱桃，慢斯条理地拿出帕子擦手，接着向她眨了眨眼:“过几日我带你去逛逛，也好尽了地主之谊。”说罢，不等李乐诗拒绝，就又回到了他自己的席位。
　　再过了一个时辰，宴会就到了尾声，一个小太监弓着腰走到李乐诗面前，低声道:“神尉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这小太监正是小路子。
　　此时外面已经是黄昏，李乐诗对于小路子也没什么防备，跟着他一路到了太后的寿宁宫，经太监通报后进了正殿。
　　寿宁宫的排场果然很足，光门口守着的三等宫女就有两排，在进隔间，隔间湘妃竹帘边上的二等宫女左右各有四个，再往里走，便见太后端坐在矮榻上，左手边上立着大宫女画兰，右手边是首领太监赵印。
　　见了她，太后就叫她坐，接着唤了大宫女画梅上茶。
　　茶端上来，李乐诗接过，轻轻说了声谢。
　　太后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喝了口茶道:“不瞒神使，哀家几个月前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个须发全白的老神仙，告诉哀家，大晋将有贵人相助。”她笑了笑，接着说:“起先哀家并未当真，直到过了几日，就有了坊间传闻……”
　　说到这里，门口忽有传报声——是皇帝来了。
　　“母后这是说什么呢？”人未到声先到，顾承凯含笑迈步进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李爱卿的院子尚在修葺，这几日便先在偏殿住着罢。”
　　李乐诗道了谢，又回了几句话，便由一个二等宫女领着去了偏殿。
　　“母后以为如何？”顾承凯轻轻地啜着茶，这里的茶是西湖龙井，按着他的喜好上的。
　　此时的太后收起了和蔼，她慢慢褪了手上的扳指放在小几上，眉锋竟隐隐有些锋利，她对顾承凯的话避而不谈，反而拿起了一旁的一串佛珠，端详了一阵道:“这孩子有几分傲气。哀家瞧着，是个膝下有黄金的倔人儿。她的脊骨，怕是要比你那些文武大臣还要硬上几分。”
　　她说着，笑了一声将佛珠扔给画兰，“倒是实诚，果然是借花献佛。”
　　顾承凯皱了皱眉，手指轻轻在桌上敲了几下，开口道:“此女来历不明，又过于出众了些，恐怕不能留太久。”
　　太后睨了他一眼，嘴角抿着，似乎有些不赞同，“不过就是特别了些。哀家似乎教过你，君子当有容人之量。如今你是皇帝，就该拿出点气度来，你该做的是掌控，最好能用得好，而不是轻易抹杀了去。”
　　顾承凯深知太后当年随先皇打天下，见识不凡，又因为她自己就是有些手腕的女人，去来不会看轻了女子。他沉默了一阵，俯首道:“母后说的是。”
　　见他服软，太后的脸色才稍缓和了些，“无论如何，先莫轻举妄动，看清了情况再说。毕竟奇遇向来难得……这孩子说不定是你的贵人。”
　　听到这里，顾承凯不禁嗤笑一声:“贵人？朕就是天下最贵的人。”
　　太后淡淡笑了笑，缓缓道:“我的儿，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又先皇给你收拾得干干净净。你若励精图治，再兼有识人之力，说不定能做个千古明君呐。”
　　皇帝从寿宁宫出来，外面自然是被黑夜笼罩了。他慢慢走在青石路上，心里回想着太后方才的话。以及李乐诗在御书房自信的许诺。
　　他回头看了一眼夜幕中寿宁宫隐隐欲飞的檐角，心中暗暗有了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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