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不闺秀

　　“你们杀了我吧！与其在此受辱，还不如死了算了！”墨儿声音中带着决绝。

　　那老鸨子冷笑一声：“哼，你倒是想得美。个赔钱货，你死了，你这阵子好吃好穿的银子谁赔给我？被你吓走的客人谁赔给我？你就是诚心想死，也得先给我当几个月的下等妓子！那些流氓地痞老无赖通通都给我接上一遍，能赚回多少是多少。”

　　墨儿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林蓁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心中满是愤怒，这分明就是逼良为娼啊！这墨儿她们刚刚才见过，脸上总是连个笑容都没有，只有与琴相关的事能让她脸上多几分生动表情。

　　思及此事，她又涌起一股内疚和不安，她隐隐觉得，是因为自己弹完琴匆匆走人，害得青楼以为自己是嫌她们招待不周，才让墨儿受到责罚。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坐视不管。这才是她计划里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应做之事，只是此刻她没有半分玩闹的情绪，真正遇到这种事情时，她心里是无比沉痛的，有行侠仗义的机会，也就意味着有人在遭受不公和苦难，这是她不愿见到的。

　　“阿珵。”林蓁转头望向林珵，虽是有询问的意思，但是她眼神坚定，早已下定了决心。

　　林珵自然是懂了她的意思，但是他还是摇摇头，示意林蓁和自己一起离开。林蓁正愤愤的准备开口，就见他用不容置疑地语气低声道：“我来处理。”

　　林蓁点点头，跟着他离开了。

　　回到门口时，小鹿已经提着打包的食物在那里等着了，见二人一副沉重的样子，不由关心的追问了几句，而林蓁却是无心说话，只是摇头。三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客栈。

　　“阿珵，你有什么计划吗？”林蓁心里记挂着还在受责罚的墨儿，生怕晚了一步，墨儿的倔脾气就惹怒了老鸨子，今晚就要她去接客拉铺。

　　小鹿刚刚也听他们说了此事，出注意道：“不如我们去将她赎出来？”

　　林蓁想了一会，也觉得只有这样了，便打算问林珵他们还有多少银子。

　　林珵沉默了一会，道：“刚刚听到老鸨说要将她卖个好价格，想来是不会轻易放人的。”

　　林蓁又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也是，说不定还得狮子大开口。况且，我也不想这么便宜他们。”说着，她露出一个跃跃欲试的表情：“不如我们打进去吧？”

　　“我们？”林珵扬眉看她：“你们两个就别去添乱了，还没长记性啊。”

　　林蓁瞬间蔫了：“那怎么办啊？”

　　“我去把她偷出来。”林珵轻描淡写地说道。

　　——

　　对于让林珵去“偷人”这件事，林蓁是十分不放心的，林珵只能再三保证，只趁没人的时候拐她走，绝不与任何人交手，林蓁才同意让他这个计划，并且一再叮嘱，以自己的安危为主，若实在没有机会就早点回来，重新再计划就是了，千万不可冲动行事。

　　又是一番拉勾担保，林珵才换上轻便的衣裳，消失在夜色里。

　　他在小巷子里飞快的穿梭着，不一会儿便来到花街的背后。花街的正街上一片灯红酒绿、欢声笑语，而背街则是令人压抑的黑暗与寂静。

　　林珵轻巧地翻过院墙，四下探了探，发现此时并无人影。

　　他悄悄摸到之前偷听的门前，门已经上了锁。他趴在门上听了会儿，又看了眼门缝里并没有烛光映出来，才确认了里面应该是没有旁人的，于是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铁丝，用手折了折，在锁眼鼓捣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锁开了。

　　林珵轻轻推开门，里面传来一阵潮湿的霉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在一片漆黑里，他听到了极其细微的、似乎可以压制的呼吸声。

　　应该是找对了。他走进房间，把门关上。刚刚还有一丝月光从门缝溢进来，此刻又回归一片黑暗。

　　“啪”的一声，林珵点燃了手里的火折子。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到了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正谨慎的盯着他。

　　是墨儿。

　　此刻她已经没有之前见到的那副清冷、淡定的模样了，她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和污渍，衣衫破烂，还浸了血，身边有一只扭曲的死猫尸体。她被捆成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嘴里还塞着布，应是防着她自尽的。

　　林珵举着火折走过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没有蒙面，于是那边墨儿也借着火光看清了他的脸，那一双惊恐的眼睛瞬间变得有些迷茫和困惑，似是在问他为何在这里。

　　“有人叫我救你出去，你别发出声音。”林珵完全不懂怜香惜玉，并没有第一时间解开她的绳子，而是先冷冰冰的告诫她不要乱来。

　　墨儿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马上便狂喜的连连点头。

　　林珵掏出一把匕首，挑断了她手上的绳子，便起身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完全没有帮人帮到底的意思。

　　而身后墨儿并没有介意，被解开了双手，她揉了揉已经麻木的手腕，拿出塞在嘴里的破布，又开始解自己身上其他的绳子。

　　这是间杂物房，想来也是青楼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姑娘们的地方，也摆了许多折磨人的工具。走门也并非不可，只是容易被发现，就有些麻烦了。林珵抬头望了望，除了门口，这里的出口只有另一面墙上用来通风的高窗。

　　他轻轻一跃便攀上了窗沿，这窗勉强可以通过一个成年人。往外望去，发现窗外就是刚刚他来时经过的背街。

　　果然只是普通青楼的水准，这种房间也就只能困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了。

　　墨儿已经忍着浑身疼痛与饥饿站起来了，但她见林珵似乎在勘察地形，便没有出声打扰。

　　林珵从窗台跃下，看到她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

　　“我们走窗户。”林珵低声说道。

　　“我……怎么上去？”墨儿有些犹豫。

　　“我抬你上去。”

　　“那怎么下去……”

　　“外面有个花坛，跳下去。”

　　墨儿其实还是很担心，但她见林珵语气冷淡，也不想再多问，只是点点头表示会尽力。

　　接着，走到窗下的她被林珵轻松扛起，她忍住了一瞬间腾起的羞涩，几乎是踩着林珵肩膀才爬上了窗台，看了看下面的矮树丛，咬咬牙跳下去。

　　一声枝折叶动的声响，她摔落在花坛里，身上摔得生疼，树枝挂伤了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但她忍住了一声不吭。

　　接着林珵轻巧地落地，转身看了眼刚从花坛里艰难爬起来的墨儿，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两人在夜晚的小巷里窜来窜去，终于从一个隐蔽的侧门里回到了客栈。

　　林珵并没有带墨儿去见那个叫他救人的“有人”，尽管墨儿脑子里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个面如冠玉、琴艺高深的公子。

　　林珵将她带到客栈的房间里，只见房里已经打好了热水，旁边放着干净的换洗衣物。

　　他淡淡说了句：“太晚了，你先收拾一下睡吧。”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墨儿看着紧闭的房门，愣了愣，又开始环顾四周。

　　这普通的客房，简单、甚至有些简陋，却没有那些闻着腻味的熏香和靡靡之音、丝竹乱耳。

　　这台上燃起的也是普通的蜡烛，没有罩着红纱刻意营造出暧昧的气氛。

　　屏风背后是冒着热气的木桶，看起来有些陈旧，水里也没有飘着花瓣。

　　她捧起旁边干净的棉布衣物，放在面前嗅了嗅，只闻到了淡淡的皂角香。

　　一切都是那么普通。

　　她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方，抱着衣服哭泣起来。

　　她好像，真的逃出来了。

　　——

　　昨日夜里，林蓁和小鹿一直强忍着困意，等林珵回来。待深夜里他回来时，林蓁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他好像并没有受伤。在得知墨儿已经安置在客栈里后，也没有多问便睡下了。

　　次日上午，林蓁等人很贴心的等到快晌午时才带了饭菜去敲墨儿的门，门很快就打开了，墨儿早已穿戴整齐在等他们来。

　　只见她梳洗干净，穿着淡青色的棉布衣裳，清秀的面容上又恢复了初见时那种淡漠疏离的神情，但她抬眼时，眼里却是明明白白的流露出感激，为她冷清的脸上添上了几分生气。

　　林蓁仔细的研究了一下她的脸，才发现那种淡漠的感觉也许不是她故意为之，而是长相原因。她的眼型长，眼角微微有些上扬，使她在看人时总是显得漫不经心。

　　这种长相其实挺吃亏的，林蓁心想，大家第一反应大概都会觉得她不好接近吧。

　　“多谢三位公子相救。”墨儿低头屈身，郑重的行了个礼，再起身时，眼眶已在泛红。

　　见她这样感激的神情，林蓁罕见的沉默了。

　　于她们而言，救墨儿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于墨儿来说，这确是关乎她一生的善举。

　　林蓁心中没有半分救人的喜悦，而是因自己过去实在太过天真而陷入自责，这世上还有多少墨儿？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去救她们？若有一日她也失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痛苦中沉沦，她又该如何自处？

　　林蓁眉头紧皱，越想越远，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几分烦躁。

　　见状，墨儿眼眸低垂，以为林蓁是嫌弃她的身份，低声道：“墨儿自知身份低贱，但我也懂知恩图报。我……”

　　墨儿顿了一下，似鼓起勇气般的咬咬牙说道：“我因公子搭救，幸而抱住清白之身。只希望公子不要嫌弃，让我能在公子身边为奴为婢，以谢救命之恩。”

　　听到墨儿开口，林蓁才从思虑中回过神来，她见墨儿虽说要报恩，却也只想“为奴为婢”，没有像话本里那样要“以身相许”，便知道她是个倔强好强的性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好奇了：“墨儿不是你的本名吧？我见你不似普通人家的姑娘，你如何会沦落到青楼？”

　　墨儿听她并没有回应自己的话，而是直接发问，心中有些低落。

　　“我本名李语墨，本是池州人。家父曾任池州知县，自小便教我读书识字。”提及过去，她神色间浮现出一缕怀念，但马上又被忧伤代替：“一年前，家父陷入贪税案中，被处死了，而家里的女眷被四处发配，家母因体弱，又忧思过度，不幸过逝，而我和姐姐则被卖到青楼。”

　　这样轻描淡写的说明，却更让听者动容。林蓁不禁问道：“那你姐姐呢？我们也可以救她出来。”

　　李语墨苦笑着摇摇头：“不需要了，她已经解脱了。刚来不久，她便自尽了。”

　　林蓁垂下眼眸，也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沉默了半晌，她才开口问道：“你可还有其他家人？”

　　李语墨回想了一番，才犹豫道：“听闻我的外家是在江宁府，但……许久没联系，也不知境况如何。”她低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若真是有心，早在父亲出事时，就会派人来接我们了吧，现在想来，只怕他们也并无余力顾及旁人了。”

　　林蓁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我们此行也是南下，不如我们同行，送你去江宁府。若是你外家可靠，你便和家人一起，若是外家实在无力，你也可以跟我们走。”

　　李语墨惊喜地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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