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不闺秀

　　庐州城的东北角有一处津港，位于淝水之上，名为逍遥津。

　　傍晚的逍遥津依然人来人往，一艘挂着“五福商行”旗帜的客船缓缓启航。林蓁一行人现在船尾的平台上，看着庐州城渐行渐远。

　　林蓁还是打扮成白日里少年的模样，她面上不动神色的望着庐州城消失在眼前，心里却在滴血：才来了没两天，庐州八景一处都没能去成，居然就不得不离开了……

　　她还不能出声抱怨，因为对李语墨来说，庐州让人想逃离的可怕地方，她们从青楼里救出了李语墨，就要赶紧趁对方来不及反应时带她离开，以免多生是非。

　　这大客船倒是比之前林蓁坐的乌蓬船稳妥多了，这几日也算风平浪静，林蓁惊喜的发现自己没有晕船了。于是她得空的时候就满船乱晃，见到谁都能搭上一两句嘴，几天下来，倒也认识了不少朋友，打听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消息。

　　“阿珵，你可知道这五福商行是什么来头？”林蓁一脸兴奋地跟餐桌上的众人八卦着：“我先以为这是他们租的客船，没想到居然是他们自己的，这商行可真阔绰。”

　　林珵并没有搭话，但是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五福商行是近十几年发展起来的，风头与老字号姚记都不相上下了。几乎在各大府城都有门店，据说背后可能还有官府扶持，你们可知传闻怎么说？”林蓁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压低了声音：“传闻这五福商行背后的大当家还是个女子。”

　　林珵和小鹿都笑了起来，林蓁白他们一眼，还以为他们不信：“是真的，我听楼下老张说的，他可认识五福商行的一个掌柜。”说着她又露出憧憬的神情：“也不知是怎样的女子，能够这样叱咤商场，做出这样的成就。”

　　小鹿“噗嗤”笑了出来：“就是夫人啊。”

　　“啊？”林蓁一下没反应过来。

　　林珵抬手敲了敲林蓁的脑门：“平日要你跟着婶娘学管账，你从来不理，竟然连家里有哪些产业都不知道了。”

　　“真是我娘啊？”林蓁捂住额头，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可她天天都在家里闲着？”

　　“现在做大了自然有手下人管事，哪有大当家的还成天亲自出去跑的。”

　　林蓁实在难以将自己娘亲那懒散的形象和商界巾帼的形象联系起来，喃喃道：“我以为咱们家就是有些小商铺而已……”

　　林珵不由失笑，也懒得说她什么，只是将手里拆好的鱼肉夹到林蓁的碗里。林蓁一遍回味着“新闻”，一边吃着鱼肉。

　　旁边的李语墨看着他们这一气呵成、无比自然的动作，不由笑道：“大公子可真疼二公子。”

　　听她这么说，林蓁几人愣了一愣，互相对视几眼，才想起李语墨至今还不知道林蓁是个姑娘。

　　将李语墨救出来的第二天，他们匆匆收拾行李登上了离开庐州的船，这几日，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李语墨都还没有缓过来，许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原因，上船没多久便发起热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幸好他们提前买了药材，几日功夫，李语墨整个人的状态便好了起来。

　　李语墨一直单独一间房，也请了船上的婶子贴身照顾着，林蓁自然也忘了告诉她自己的情况。直到这日她终于可以起身出门和大家一起吃饭，林蓁才突然想起这茬来。

　　“李姑娘，有件事儿我忘了告诉你……”林蓁犹犹豫豫的，心里想着该如何措辞才能不伤害到李语墨。自己先是用一曲广陵散“征服”了她，又是将她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再加上自己又是如此俊美潇洒，李语墨很难不对她动情吧？

　　林蓁在心里叹了口气，才悠悠开口：“其实我是女子，只是为了出行方便才扮做男装的。”说完，便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看向李语墨。

　　李语墨面上波澜不惊，还是挂着刚刚那抹笑意：“嗯，多谢林姑娘告知。”

　　没看到预想中的表情，林蓁又是失望又是松了口气：“你早就看出来了吗？”

　　闻言，李语墨低头轻笑起来，那冷清的面容因为这笑容而变得稍稍柔和了起来：“虽然林姑娘你外貌上看不出破绽，但弹琴时我看到你的手便知道了，哪有男子的手是这么娇小柔软的。”

　　林蓁无言以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小巧，手掌张开时手背上还有肉窝，平时有衣袖遮挡，倒也不明显，但是当时李语墨就站在一旁看自己弹琴，估计很快就能发现了吧。

　　“那你为何不说呢……”林蓁神色复杂地看向她，若是她当时便告诉青楼的人她其实是女客，可能也不会因“得罪”客人受到责罚了。

　　李语墨摇摇头：“林姑娘既然扮做男装，定是有自己的考虑，你若不提，我何必去说。”

　　林蓁笑了笑，心中暗暗感叹李语墨的聪慧：“那我们也别这么客气了，以后我唤你语墨，你也喊我蓁蓁，可好？”

　　李语墨笑着点了点头。

　　——

　　挂着“五福商行”旗帜的客船缓缓停靠在一处渡口，渡口附近是一个叫做林头村的村庄。

　　按照计划，若是顺着淝水南下，入长江再往入海的方向走，便可到达苏杭，但是此行为了护送李语墨去江宁府寻亲，再往南下坐船便绕远了。林蓁本也就是想去江南看看，虽去不了苏杭，但从江宁府去扬州还是顺路的。

　　于是几人临时改了行程，乘船到了林头村附近，再从陆路去往江宁府。

　　林头村是淝水边普通的小村庄，有着肥沃广阔的耕地，村民们勤劳而和善。

　　这里自然是没有客栈的，几人依惯例寻了一户稍微大点的人家借住。这次便住进了村长家里，村长也是姓林的，因此很爽快的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刚安顿好没多久，林蓁就想拉着大家出去逛逛，林珵正在和林村长闲聊，嘱托了几句让她别给人家添乱，便让她自己出去玩了，而李语墨则说想帮着村长夫人林婶儿做点家事，也不去玩了。于是林蓁就带着小鹿去村子里晃荡。

　　一晃晃到了傍晚，林蓁是闻着饭香回到村长家的。

　　只见圆桌上摆满了小菜，随时农村里常见的食材，却做出了花样，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而除了小菜，还摆了一些小点，有小巧精致的包子、油炸韭菜盒子……林蓁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嘴里还要说着客套的话：“哎呀林婶儿，怎么这么丰盛呀，太让您费心了……”

　　林婶儿笑着说：“这可不是我准备的。”

　　“那是？”林蓁正疑惑着，只见李语墨端着一碟蒸糕从门外进来，她身上还系着围裙，脸颊上还蹭了一点白白的面粉。

　　林婶儿笑着用下巴指了指李语墨的方向：“李姑娘忙活了一下午呢，真是心灵手巧的姑娘。”

　　李语墨放下蒸糕，笑了笑：“承蒙各位一路上的照料，我也没什么别的可以报答的，就给大家做顿饭吧，还请不要嫌弃我手艺粗浅，凑合着吃吧。”

　　“啧啧，这还粗浅哩？”林婶儿看着一大桌菜连连咂舌：“也是我们这儿食材有限，不然你这都赶上大厨水平了哩！”

　　林蓁还在目瞪口呆，她心目出水芙蓉一般的李语墨、清冷疏离的李语墨，此刻穿着围裙端着餐碟站在她面前，实在太颠覆她在林蓁心里的形象了！而且，哪怕她就这样朴素的打扮，做着贤妻良母的工作，却还是有种不沾染凡尘俗世的气质，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李语墨已经摘下围裙，坐在桌边，一脸期待的看着众人。

　　林蓁缓了缓神，拿起筷子尝了尝最近的一道菜，味道果然很不错，调味和火候都把握的特别好。林蓁正待开口夸赞，却听林珵先说话了。

　　“嗯，手艺不错。”林珵点点头，面上挂着微笑：“是淮南风味。”

　　李语墨没想到是林珵先开口说话，不由得怔了一怔。因为自那天他救她出来后，几乎都没怎么和她说过话，也从来没笑过。此时得到他的称赞，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她定了定神，也笑着回答道：“是，以前在家里学过做饭。”

　　李婶儿眯眼笑着，看看林珵又看看李语墨：“呵呵，瞧这小郎君和小姑娘，都是一表人才的，真是一对璧人。”

　　林蓁刚夹起一块肉的手一僵，肉掉到了桌上。

　　“不是。”林珵敛了笑容，淡淡的回了一句。

　　“您误会了。”李语墨也垂下眼眸，解释了一句。

　　李婶儿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中尴尬，还是笑呵呵的，凑到正在试图把肉夹起来的林蓁耳边上，压低声音说：“妹妹，你哥年纪也不小了，你平时也多帮衬点，撮合撮合，早点让嫂子进门呀。”

　　林蓁闷闷的“呵呵”了两声，低着头扒拉着碗里饭。

　　在住进来的时候，林蓁就和村长夫妇说了自己和小鹿是女扮男装这件事，管林婶儿要了间大点的房间她们三个姑娘一起住。

　　林婶儿大约是看着林蓁和林珵的姓氏，直接就以为这是一对兄妹了，小鹿一看便知道是个丫头，那李语墨这天仙一样的姑娘，又和他们同路，可不就得误会成是未来嫂子嘛。

　　林蓁悄悄看了一眼林珵和李语墨，两个一个英挺，一个秀美，看起来倒挺般配。

　　她低着头吃了口菜，嗯，李语墨还这么贤惠，做饭又好吃，又会弹琴，还知书达理，确实是做嫂子的好人选，她会喜欢林珵吗？

　　林蓁回想起刚刚李语墨怔怔看向林珵的场景，心里有些堵得慌：当时是阿珵去救了她，她心里应该是倾慕阿珵的吧？阿珵向来都讨女孩子喜欢，还那么可靠，语墨肯定也会喜欢他吧？那阿珵呢……

　　她又抬眼看了看林珵，只见他并没有受影响似的，还在专心吃饭，她莫名其妙的有点生气：还吃！刚刚还夸语墨的菜做得好吃！还淮南风味！男人！真是肤浅！

　　李语墨倒没有因为李婶儿几句话便想入非非，在青楼呆过一阵子，到底是对这些话题有了免疫，但她却发现了林蓁在频频偷瞄她和林珵，便悄悄留意观察着林蓁的表情，看了半天，突然乐了，嘴角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眼底透出几分玩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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