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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巧的推门声，陆昙风静默无言地平视着前方的案台，直到看到案台上逐渐覆上了一个瘦高的影子，他才微微转动眼珠，用余光看清楚了来人。
“听说你还没有吃晚饭，给你送来了一点饭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我记得你是喜欢吃辣菜的。”黎月弯着身子，将一个圆形的菜盘放上桌，细心地摆好了碗筷。
陆昙风面色未改，道：“是师叔让你来监视我的吗？”
黎月蹲下身，让自己能够与他平视：“还用得着我监视吗，孟师叔今晚看得可紧了，我估计你一个人是出不去的。”
黎月无奈地望着他，道：“再说了，你孤身前去又起的到什么作用呢？”
陆昙风缓缓抬眼，目光有些黯淡，道：“不如孤注一掷。”
“少年心性。”黎月剜了他一眼，嗔道。
“你多成熟？”陆昙风心情很不好，竟脱口而出这样孩子气般的回嘴。
黎月浅笑，看着他道：“我比你小三岁，当然也不成熟了，山庄里还有大把大把的弟子和你我一样的不成熟，一样的少年心性。”
陆昙风回望着他，不太明白她话中什么意思。
“所以，陆昙风，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做这个不成熟的事呢，不够义气，都不喊上我们。”
“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师叔已经封锁了山道，一直在紧盯着我，对了，你是怎么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进来的？”
黎月随意道：“光明正大进来的，师叔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什么关系，还会怕我们串通一气吗？再说了，我不进来给你送饭，你饿上一整晚，他也心疼啊。”
陆昙风果断起了身，他俯视着黎月，眼底波光乱如麻，却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你怎么了？”黎月狐疑着跟着站起身。
“我从山后面翻过去，你帮我去找白忱，让他带几个弟子去接应我。”话刚说完，陆昙风神情更加肃然，自我反驳道：“算了，不用找他们，此行凶险，我一人去便可。”
黎月移到他身前，两手抓着他轻薄的袖口，道：“你别冲动，你从山后面过去，那得走多久啊，而且，你自己都说了此行凶险，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死在那儿了呢？”
“能阻止多久是多久，能救下几人是几人。”陆昙风说着，目光逐渐凛然，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崩塌，瞬间波涛汹涌。
“既然那么多无辜之人能死，我又为何不能死。”
黎月眼睛都忘了眨，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感受着他一颗心濒临化为死灰后的孤注一掷，任性妄为，是对什么失望了呢？
或许是人心。
黎月目光中的撩拨和玩味逐渐消失，她很认真地说道：“你就是不能死。”
“陆昙风，你知道吗？如今的你就是幼稚，自以为是地在看待这个世界，你问过我吗？问过其它师兄弟了吗？问过江湖中其它的人了吗？”
黎月望着他，目光灼灼：“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对这个世界失望心冷？”
她将他整个人用力地掰了过去，面对着那扇微小、紧闭着的窗户。
寂静无声的夜，逐渐沸腾起来，外面似乎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撼天动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是孟陵带着怒气的声音。
“孟师伯。”一个十分清朗，略带稚气的声音响起：“弟子沈绝，请求与陆师兄并肩前往摘花谷，共抗奸邪，维护武林正道！”
“你！胡闹！”
“师父，弟子在此请求与陆师兄一同前往，学武之道，是为侠义，若今日我辈见死不救，那弟子今后再无颜拿起手中之剑。”
“师父，我也要去！”
“怎么能少了我呢？”
“咱们都去，看那些苟且偷生的正道“侠士”会不会羞红脸！”
……
齐呼声越来越响，这扇紧闭的窗户彻底挡不住了。
“滚他丫的虚伪和平，先撩者贱，干他丫的！”
“清伶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你懂屁啊，这是我师姐说的话！”
清伶的声音又尖又响，喊出的话极其明显。
黎月听见后嘴角一抽，不住扶额。
……
“你们都在干什么？”孟陵的声音已经彻底被淹没在了人群里，任凭他崩着脸大声嘶喊着，也无济于事。
孟陵无奈，额边突然扇起一阵凉风，他侧过眼一看，白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慢摇摇地走到了他身旁。
“今晚真是热闹啊。”白忱笑道：“师父，你流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很热啊，徒儿帮你扇扇风，别把自己身体给弄坏了。”
孟陵鼓着眼睛瞪他，说道：“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有话，你是不是想说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白忱笑笑，没有反驳，接着道：“如今哪儿还用得着您老人家主持大局，您知道吗？陆师伯刚才出关了。”
白忱话音刚落，人群中正沸腾着的音浪突然一波一波地消失了，不出一会儿，整个场地竟变得鸦雀无声，庄重无比。
人群中缓步走出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约莫五十多岁，发染风霜，眸中却依旧神采奕奕，步伐矫健，姿态沉稳。
“庄主好！”人群反应了一会儿，才陆续喊出。
“庄主您提前出关了啊？”
陆贤颔首，道：“你们今晚闹出这么大动静，我还能不知道吗？”
一旁的孟陵冷着声道：“师兄，你看这些孩子，真是……唉。”
陆贤道：“孩子们也有自己的想法，况且他们做的对，没有折了我的期望，这才是承我笑傲山庄武学该保有的血性与气魄！”
“庄主您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去是吗？”
孟陵眉头一紧，急道：“难道要让他们拿命去冒险吗？”
陆贤目光扫了一圈众人，沉声道：“还未成年的弟子留守山庄，其余人，凭心而定，愿者齐上。”
“这一次，我与你们一起去。”
……
“谢谢。”在一片喧闹声中，陆昙风的这声“谢”显得很轻，却依旧能听得出其中的郑重。
此时此刻，被这么一夸，黎月倒是觉得不自在了，她笑着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都是清伶和沈绝帮我跑腿。”
陆昙风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又止住脚步，仿佛在等着黎月跟上。
“你不去吗？”
黎月挠着头发，道：“我就不去了，但你要记住，我与你同在。”
不知她是否是故意，没有说“你们”，而是陆昙风一人。
偏偏是最后这五个字，让陆昙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他朝她说：“黎月，你别做什么傻事。”
黎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道：“我发现我在你心中的形象越来越正面了，你这个人，给你点甜头就光记得那人的好了？放心，我只是想回屋睡一觉。”
“你在我的心中……”陆昙风轻声道：“没有形象。”
他语毕，就推开门离开了，丝毫没有给黎月回话的机会。
黎月无奈扶额。
“这人真是，嘴硬。”
……
天地都沉浸在宁静的黑暗中，只有一个地方，用数只灯笼的火光照亮了一片，那便是晋国以医术闻名的摘花谷，一个只闻其名，就好似能嗅到淡淡的药香味的地方。
这里聚集的男女老少，手无寸铁之力，能够屹立于江湖之上，靠得便是那妙手回春的医术和千金难求的药物。
“谷主，怎么办啊，夜蝠阁的人真的来了，已经在路上了，我们要不要把解铃交出去啊？”
“不可能，这株解铃是要献给皇上的救命药，就是拼了老夫这条老命也绝不能让他给抢去。”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负手而立，飘摇于风中。
“可是，我们要怎么办啊？”
“再等等吧，老夫已经让人去传消息了，朝廷或许会发兵来解救我们。”
“那，来得及吗？”
一只乌鸦被惊动，扑腾着翅膀惊恐飞走，远处有凌乱的声响在逐渐靠近。
老人脸上的千沟万壑似乎一瞬间变得更深了，他沉声道：“谷里的老少和女人都安顿好了吗？咱们一起拿起手中的武器，拿命拼了，为她们争取点活命的时间。”
老人神色哀伤地望了眼天空，颤声道：“老夫不信，我偌大一个医药谷，还真能一夜之间被这些猖狂小人给毁了不成！”
摘花谷所有壮年男子排排站着，手中紧紧攥着各式各样称手的武器，他们像一群等待着火球滚来的蚂蚁，目不转睛地盯着，丝毫不懈怠地等着，或许下一秒，他们就会在一瞬间尽数躺在血泊中，结束他们悲伤而豪壮的一生。
说是一生，实则一瞬。
不远处的叫嚷越来越大，山腰上似乎被一张厚重的黑布覆盖了，这张黑布的移动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奔袭到了谷口，直到这时，才能看清楚这张黑布原来全是裹着浑身戾气袭来的黑面人。
“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交出解铃。”领头的黑面人直直地盯着老人，目光如一匹恶狠狠的狼。
“老夫还是同样的回答，妄想。”
黑面人轻蔑道：“不自量力。”
他说着，冲着身后的众人，夸张地做了个上前的手势，这就像是战争被触发的号角声，随之带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呐喊声，脚步声，兵器交接声，惨叫声……
山谷附近的住户关紧了门窗，就连门口的大犬也被吓得缩进了狗窝里，妇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孩童，在窗边踱着步子颤声哄着。
夜半归宿的醉汉听到阵势，被吓得跌坐在草地上哇哇大哭，他一只脚上破烂的布鞋也狼狈的掉在了一旁。
混乱中，已经年过古稀的老谷主站立得笔直，他全身已经溅满了鲜血，手臂上青筋隆起，用尽了全力呐喊道：“我摘花谷一众，虽手无寸铁，但心有家国，我等绝不屈服！”
一刀重重砍下，砍断了他瘦骨嶙峋的一只手。
老谷主倒在地上，血流成河，他努力睁大双眼，望着伤他的那个黑面人。
或许是濒临死亡的人的双眼太过凌厉，那黑面人被看得惊慌，他抬起刀，准备再一次挥下，彻底断了他的生命。
一刀斩下，却被什么利器击得“哐当”一声，那黑面人手一颤，手中的刀竟然被刹那间打飞了。
陆昙风眼光一寒，反手一剑刺进了黑面人的胸间。
鲜血喷涌而出，落在了他的脸上。
“谢一凝，快将老谷主送出去就医。”陆昙风只是轻轻望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便不忍再看。
“好。”谢一凝俯下身将老谷主搭在他的背上，欲走时，又抬起脸，担忧地朝着陆昙风道：“师兄，你一定要小心。”
……
已经死去的黑面人趴在他的脚下，黑红的血液还在缓缓流出，他静默望着，面无表情。
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在这之前，黎月曾对他说，永远不要杀人，因为那会在你的心上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可如今，他必须奋不顾身。
看着一众身着笑傲山庄校服的弟子加入到混战之中，黑面人懵了一刹那，手里的动作也变得更加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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