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个刺激

　　复兴中学柳成锋其人，人如其名的锋芒毕露。不管是其微微上扬充满着不屑的眼角，凌厉到像是被刀雕刻过的鼻尖，还是无论何时何地都抿着的薄唇，全身从五官到气场，无时无刻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进。
　　就连老师看见他，都会微微叹口气：
　　“这个学生吧，成绩虽然好，但是这为人处世的方面……唉”
　　是的，柳成锋就是典型的“三好学生”，成绩好，长相好，家庭条件也好，问题就出在他性格恶劣，目中无人，自视清高。再加上其生了副好皮囊，女生们对他趋之若鹜，男生对他也就怨愤更深，走在路上不免都要悄悄嘀咕两句：“呸，柳成锋他拽个屁！能有我们榆老板一半好？”
　　榆老板，正是柳成锋同班同学，清洁委员榆从戎，别看他手无实权，实际上人缘不是一般得好，打个球都一呼百应，在男生当中更是极受爱戴，被誉为成绩和长相领域唯一能和柳成锋正面刚的男人。

　　这两人的渊源得追溯到小学了，五年级的时候，区政府联合辖区各个小学，办了一个“我的青春我做主”少儿才艺展示赛。柳成锋从小就弹得一手好吉他，顺理成章地凭借一首指弹白桦林配清唱，拿下了第一名。
　　他自己对这场比赛的记忆可能没有那么深刻了，但榆从戎可都替他记住了。和一帆风顺的柳成锋相比，榆从戎在那一天可是受到了音乐生涯的第一次打击。
　　“架子鼓敲得很好，但是整体表演形式有点单一。”
　　“主题不够深刻，没有积极向上的主心骨。”
　　“没有台风，缺乏一种表演的张力。”
　　“虽然有时候会有很惊艳的鼓点，但是大部分节奏都只是中规中矩。”
　　不管这些评委是不是不懂装懂，说的话有没有切中肯綮，最起码十一岁的榆从戎壮着胆子上台，就只是换来几句“提点”，连个夸奖都没有，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那一天，榆从戎咬着牙抹着泪，把挂在区体育馆门口的红榜上，远远排在自己名字前面的“柳成锋”三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从此狠狠地记住了这个在实验小学上学的一生劲敌。

　　内心戏很足的榆从戎一直以为，他俩就是命中注定的对手，结果没想到上了初中，意外和对手进了一个学校，对方却压根没有记住他的名字。他和同学组队参加校园歌手大赛，架子鼓敲得掷地有声，就是想让柳成锋注意到自己这个昔日劲敌，哪知对方这下更好了，直接连活动都不参加了，病假缺席了两天，把校庆日给混了过去。
　　帮助乐队拿下第一名的榆从戎却总觉得自己拿到的这个第一名实在是名不副实，沾了队友的光不说，还是柳成锋放水得来的。而柳成锋本人对他更是蔑视到了一种极点，校园歌手大赛的时候连个人影也见不着，就好像自己的水平已经凌驾于整个校园之上了一样，这让他分外的不爽。
　　结果等到柳成锋在学校琴房第一次注意到拎着一副鼓槌的榆从戎时，就意外发现对方对自己抱有不浅的敌意了。他天性淡漠，并不想去理会这其中的缘由，只是对榆从戎，从无所谓的态度也渐渐变得厌恶起来，觉得对方明明是个溜须拍马的主，偏要学什么解放天性看起来就很叛逆的架子鼓，敲得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直对于榆从戎这种看起来就只知道听老师话，自己一点主见没有的学生不屑一顾。
　　结果没想到当他真正开始注意到榆从戎之后才发现，全靠自学，天资聪颖的自己考试时成绩却意外地没有超过对方，于是这种不满地心情变本加厉起来，对于只听老师死板地上课的乖学生，成绩竟然比自己还好这件事，他不是很能接受，于是也铆足了劲和对方一较高下。

　　两个人的姓氏本就是两种经常被拿来相提并论的植物，没想到名字里也都带上了刀兵，实在没办法不见面眼红。但彼此不在一个班，平常也就在月考榜上你来我往一下，或者走廊里两人擦身而过时流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最多也就只是到这种程度。
　　没想到冤家路窄，升上了高中竟然意外分到了一个班，这下可好了，高一九班鸡飞狗跳，永无安宁之日。
　　这不，寒假刚放完，甫一开学，九班就闹出了件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
　　这天下午，冬日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生物老师一个人在讲台上自说自话，讲着反射弧的构成。
　　然而刚刚过完寒假的学生们并不怎么买账，再加上生物老师本身人就好说话，没什么威严，于是大家一个二个都歪七扭八地倒在课桌上。
　　生物老师徐老师是个才进校园一年的女老师，平时对同学说话声音也是柔柔的。看同学们都这幅样子，却也不敢直接在课堂上发脾气，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个调动同学们积极性的办法，拍了拍手，让大家集中注意力。
　　“刚刚我讲的关于反射弧的构成大家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讲台下的人稀稀拉拉地回答着。
　　“我举的例子也听明白了吗，关于膝跳反射的。”
　　“听明白了。”同学们仍旧无精打采地拖长了尾音。
　　“那下面我请一位同学上来实践一下，是不是真的听明白了。”徐老师说罢看了看花名册，一眼相中了成绩不错的柳成锋同学。
　　“柳成锋，你来讲台上一下，我们来做一个膝跳反射的测试。”
　　正在刷数学试卷的柳成锋冷不丁听到老师叫自己的名字，从题海里抬起头来，没有任何没听课的局促，他只是很不情愿地扔下笔，小声啧了一声，但还是上了台。
　　徐老师从搬来旁边一把小凳子，让柳成锋坐在上面之后，就开始一面讲解一面在对方膝盖上摸啊摸。
　　“膝跳反射是我们神经系统中最简单的反射，是一个单纯的感受器到脊椎神经中枢再到效应器的反射，下面我们来看一下。”
　　说到这里，她正好找到了膝腱的位置，轻轻扣了一下。
　　果不其然，柳成锋的小腿在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欢快地跳了一下，之后才传来膝盖被人轻敲的触感。
　　确实挺神奇的，不过柳成锋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自己心里的惊讶。
　　“柳成锋同学，你来说说感受呢？”
　　被赶鸭子上架的柳成锋无奈地憋了几个字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小腿自己就动起来了。”
　　徐老师听到这么到位的总结，甜甜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正是这样。”
　　之后她环顾四周，眼见同学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讲台上，决定再加一把火，于是她扣了扣坐在离她最近位置的榆从戎的书桌。
　　“来，榆从戎，你来试试看，你来敲一下柳成锋同学的膝盖。”
　　这下倒好了，原本和谐的课堂突然炸开来了，不管是原本就在认真听课，还是开小差的各位同学都被吓了一跳，榆从戎的好哥们儿万豪更是直接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家不约而同抬起了头，死死盯着榆从戎，希望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儿反应。
　　班里没几个人不知道柳成锋和榆从戎两个天生不对付，虽然两人没有打过架，但是整个班的人都尽力避免让他俩接触，生怕两个人一言不合发生点摩擦，这下好了，这么久的努力都白费了，生物老师啥都不知道，直接让两人一对一单挑。
　　“我吗？”榆从戎也没反应过来，微微愣了一下。但在老师面前从来都表现良好的他，在得到老师肯定答复，也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同徐老师点了点头，也就走了上去。
　　徐老师和他一人在柳成锋的一侧蹲下，像研究什么不明生物一样对着他的膝盖一阵乱摸。
　　柳成锋避无可避，把靠近榆从戎的右脚死命往里靠，另一旁的徐老师丝毫未觉不妥，还在柳成锋膝盖下面摸啊摸，还时不时抬起头讲解一两句：
　　“自己课下不要随便尝试这个膝跳反射啊，我请榆同学试一试是因为老师都帮他找好位置了，而且本来膝盖就是很脆弱的部位，下手的时候力道千万不要太重，轻轻扣一下，反射就会很明显了。”
　　柳成锋感觉自己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很想打人，一群人盯着他耍猴一样的看，目的就是为了看他的膝跳反射？两个人蹲在他脚边，他还得任由这两人摸他的腿？最讨厌的是，这两人中还有他最看不惯的榆从戎。明明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老师一叫他上来还笑嘻嘻的，笑个屁，还想摸自己的膝盖，行啊，不给你好看才怪。
　　徐老师好不容易判断出了膝腱的位置，摸了摸，抓来了榆从戎的手放在上面，但这时原本心里偷着乐准备公报私仇的榆从戎却犹豫了，迟迟下不了手。
　　于是他抬眼看了柳成锋一眼，柳成锋也紧紧盯着他，此时的眼神明摆着就写着“你敢动手试试”几个大字。
　　而徐老师还天真地在一旁煽风点火：“没关系，你就直接敲一下，给他一个刺激，很快他小腿肌肉就会有反应了。”
　　好学生榆从戎决定做人不能太小人，于是收住了力道轻轻往柳成锋膝盖扣了扣。
　　柳成锋却不买账。
　　老子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见对方终于下手，他紧绷许久的小腿肌肉得到了信号，踢得老高，只不过不是膝跳反射传来的信号，而是由大脑直接下令。他一脚踹在了榆从戎腿上，直接把毫无防备的榆从戎踹翻了。
　　这一脚力道倒是也不大，但是榆从戎本来就蹲在地上，重心也不大稳，再加上他实在没想过柳成锋睚眦必报到这种程度，当着老师的面踹他，于是丝毫没有防备的他只好屁股着地，哎哟了一声。
　　原本安静的教室忽然变得乱作一团，大家本来都绷紧了神经关注着这场两人正面交锋，没想到以这么个荒唐的结局结束了，有些人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男生倒是更多都是愤愤不平，此起彼伏地卧草声响起，但也都没啥大动作，毕竟榆从戎除了稍微有点丢脸，应该也伤得不重，只有万豪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就想上台教训柳成锋，也被前后桌的同学死死按住了。

　　徐老师是万万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局面的，这已经超出她的控制范围了，她先是慌乱地把榆从戎拉了起来，而后盯着柳成锋看了半晌，想看出对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可是平时都板着脸的柳帅哥竟然也对榆从戎伸出了手，还皱着眉头带着愧疚告诉对方自己不是故意的，年轻的徐老师实在看不出来对方脸上的表情是真是假。
　　“你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是不是榆从戎敲的力道太大了？我完全没反应过来。”柳成锋蹙着眉头带着歉意地解释了一下，轻描淡写把锅甩给了榆从戎。
　　“你……”榆从戎听得憋屈，正要反驳，却忽然想起来现在还在上课，攥了攥拳头，把话憋了回去。
　　徐老师到底还是太年轻，看榆从戎摔得也不重，也就挥了挥手，不再去追究这件事了。
　　只剩万豪在讲台下愤懑不已：“卧草他怎么好意思，还甩锅给老榆，没脸没皮的！”
　　“你们先下去吧。”徐老师叹了口气，也没再继续请人上讲台了。
　　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的榆从戎实际上已经气得不行了，自己明明刻意不去和柳成锋计较了，下手都是轻轻的，没想到竟然被反将一军，在全班面前丢脸，还被迫背锅。
　　他压抑住心头的怒火，下讲台错身的时候带着假笑小声在柳成锋耳边说了句：“有本事下课正面来，我等你。”
　　没想到柳成锋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斜眼睨了他一眼，轻蔑地笑了笑，说道：
　　“不奉陪了。”
　　说罢耸了耸肩，步伐轻快地回座位了，徒留榆从戎被晾在那里，气得肺痛。

　　下节课是体育课，柳成锋等到教室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想走，结果没想到榆从戎依旧不依不饶，在走廊里等着他。
　　“柳成锋，我们聊聊呗？”榆从戎想着两人还没撕破脸，好不容易憋出个假笑，想维持好自己最后一丝形象。
　　哪只柳成锋根本不买账，直接想绕过他，脚步都没有停下来。
　　“不想聊。”
　　榆从戎见对方也不想配合，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他伸开手臂堵住对方的路，微微有些恼怒地说道“你刚才课上几个意思啊？”
　　柳成锋终于停下了脚步，但语气仍旧淡漠。
　　“没意思啊，我膝跳反射没控制住，不小心踢到你了呗。”
　　“那好歹说声对不起啊，你道歉都不说一句吗？”榆从戎耐着性子继续跟他扯。
　　柳成锋一面绕到他左边又想走，一面敷衍又轻蔑地笑了一声：“那对不起喽。”
　　“你……”榆从戎得到这个回答已经是气急，就差把攥紧的拳头直接挥到柳成锋脸上，不料刚准备动手，自己的手机忽然响了。
　　激烈的鼓点规律性地传来，但这个前奏除了鼓声却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按照常理来说，这个铃声是根本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分辨出来的曲目，没想到原本打算一走了之的柳成锋却忽然闪过一个惊讶的表情，短暂停下了脚步。
　　一旁正在气头上的榆从戎却没办法了，忽然插进来的电话打断了他的全部计划，又不能不接，他愤恨地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松开了捏紧的拳头。
　　“喂，怎么了？”
　　电话另一边的万豪对于自己打断了榆从戎的好事完全无知无觉，兴奋地说道：“老榆啊，阿飞他们要定双皮奶，你要不要啊？”
　　榆从戎听到这里，原本松开的拳头又不自觉捏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刚憋下来的火一路烧到了脑门顶，把脑浆烧得更稠了。
　　“万豪，我现在特别想打你。”
　　电话那头的那位还在不明所以：“啊？为啥想打我，不该去打那个三白眼吗？”
　　“挂了。”榆从戎没工夫继续听他瞎扯，赶紧挂了电话。
　　结果还是迟了一步，柳成锋早就又迈开了脚步，距离他已经快五米了，听见他打完了电话，还微微带着戏谑地转过了头。
　　“你可别再在学校不开静音了啊，手机被收了可怨不得别人。”说罢，又歪着头沉思了一下，过了半天才又抬起来
　　“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榆从戎见对方离自己愈发远了，跨了两步，想拉近和对方的距离。
　　柳成锋脸上一闪而过的正经却又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戏谑，他挑了挑眉说道：“算了，没啥，你去喝你的双皮奶吧。”
　　说罢也没管对方回应，跨着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
　　“我X！”榆从戎觉得自己脸唰地一下烧了起来，不知为啥对方离自己那么远了还能听到自己接的电话，
　　“关你屁事！”已经走远的柳成锋听到走廊里传来榆从戎的大吼。
　　可过了没多久，走廊尽头另一个声音又响起：
　　“你是哪个班的！哪个老师教你说的脏话啊，你给我过来……”
　　冷不丁受到惊吓的榆从戎没反应过来，吓得一激灵，回过头却看见一个矮胖身材的中年女教师从教室门中探出了头，义愤填膺地挥动着手上的教鞭，他只好点头哈腰远远冲着那个老师深深鞠了一躬，趁对方离自己还远，赶紧一路小跑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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