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

　　锦被覆于身上，遮住脸，只留一头青丝在棉被外。颜夕闭着眼，面对墙面，在安静的空气中，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却感受到了一丝浅浅的呼吸。
　　就在床边。

　　这人隐藏能力极好，若不是修仙之人感觉敏锐，颜夕能不能发现还说不定。她放缓了呼吸，装成熟睡的样子，等待着这人的下一步动作。
　　周边空气一动，颜夕迅捷地朝后一翻，下一刻，一柄闪着寒光的刀从上而下落于她原先躺着的地方，刀刃紧贴脖颈。

　　那人反应迅速，持刀动作不变，手向下一划，欲追颜夕而来，颜夕用锦被一拦、一掀，白影一闪，她瞬间落于那人身后。
　　抬手抓他肩膀，他反手刀一别，颜夕一弹，用了些许法力将刀挥开，而后上手一抓！

　　——抓空了！

　　这人反应速度快，身形闪得也快，一下子退到了门边要跑，颜夕一掌法力打出，那人提刀便挡，哪知身后又是剑气袭来，他侧身挥开残存法力，又挡住身前之物——竟是一把剑鞘！
　　但纵然是剑鞘，仍旧带了些许戾气，他一瞬间没挡住，踉跄两步，颜夕看准空档，召唤铄华以剑柄撞了上去。

　　他抓住剑鞘向离之肩膀拍了一掌，似乎要等离之让开，他闪身躲过这一击，可这一掌竟是落到了实处！
　　离之笑看他一眼，眼中轻蔑，硬生生受了他这一击。

　　转眼铄华已至，退无可退，那人被当胸一撞，连带着身后的窗子一同被拍飞了出去，离之迅速追了出去，在那人起身前，接住颜夕扔过来的剑，落于此人脖颈处。

　　颜夕与另一人——一直扇着扇子看热闹的的林泉清——这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此人一身黑衣，躺在雪地中的场景倒让颜夕想起了她刚渡劫那会，不过他要好多了，起码头发不是炸的。

　　颜夕倒是转头先看了一眼林泉清，冷淡得道：“三师兄竟也在，可把你累坏了吧？”
　　林泉清早已见惯她这面无表情讽刺人的功力，当即脸皮厚得不能再厚地回道：“还好还好。”
　　颜夕哼了一声没再理他，反倒是那人上前一步，盯着地上的黑衣人眯眼笑了笑。

　　林泉清道：“暗影兄不在二小姐那待着，怎么来了这边，难不成是迷了路？”
　　暗影看了几人一眼，面色平静，默不吭声。
　　离之手上用劲，沉声道：“说话。”
　　音色低沉而冷厉，不似往常。

　　颜夕抬眸看了那少年一眼，没说什么。

　　雪仍旧下着，洛知卿连同丫鬟都已经离开了这里，不大的竹屋小楼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无人说话，连同整个院子都是一片寂静。

　　“我猜，”颜夕轻声道，“无论采花贼想不想来，他都会来的，对吗？”
　　她这话在外人看起来完全是不知所云，但在场几人倒是都听明白了。

　　若采花贼来，洛知卿是必死无疑的下场，若采花贼不来，还有翻香阁的人补刀，洛知卿仍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因而他来与不来，外面的传言都会变成“将军府大小姐惨遭采花贼毒手”。
　　结果并无差别。

　　离之看了剑下男子一眼，转眸朝两人望去：“翻香阁不是情报处吗，怎么……还抢杀手的生意？”
　　林泉清悠悠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正好可以对外界宣称翻香阁只是来洛府收集情报的，这样杀起人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他微微俯身，对暗影道：“我没说错吧，暗影兄？”

　　那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唉~”林泉清叹了口气，自顾自地道，“本以为是诚心合作，没成想却另有算计，真是……令人难过。”

　　“是二夫人吧？”颜夕对着地上那人又问了一句。
　　暗影仍旧是面色平静，却对着她说了话：“你知。”
　　颜夕垂眼看了他一眼，“不是你故意提醒我的吗？”

　　“咦？”林泉清惊讶道，“他竟私下告诉了你？”
　　颜夕没有回话，离之倒是开了口：“不是，是师父恰巧碰见文府的人……”
　　顿了顿，他示意了一下暗影，道：“……他又‘碰巧’告诉了师父一个可疑的点。”
　　这“碰巧”二字他咬的极重，似乎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颜夕垂眸，缓缓道：“你出现在这里，就说明起码张贵全说的有一半是正确的——采花贼只挑姿色上乘的富家女子下手。”
　　她抬眼看着地上的暗影，“那么，文府年方四岁的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呢？”

　　文府二小姐年方四岁本就是一个可疑的点，此刻暗影所说的话完全证实了颜夕与离之白日的猜测。
　　在本应该劫走第三家女儿的时间里，采花贼却并没有出手，反而是别的什么人害死了文府二小姐，栽赃嫁祸，而真正的采花贼却直接略过了第三家，袭击了第四家。
　　这说明了两点。
　　第一，采花贼作案并无规律可循，今夜也并不一定会对洛府出手。
　　第二点，有人想让外人相信，采花贼今晚一定会行动，目标，就是洛府。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是谁想让外人的注意力集中到洛府？是谁想让洛府大小姐死，而又“名正言顺”地死在采花贼手里呢？

　　林泉清似乎对整件事情极为了解，她并没有全部说出，他却已经凭借着三言两语猜到了幕后人。
　　摇起扇子，他笑了笑，“二夫人在这一方宅院之中，当真是屈才了。“
　　颜夕皱眉看着身上一瞬间变多的雪花，对旁边那人道：“别扇了，雪都扇到我身上了。”
　　“怕什么，这种天气你身上自带结界，又没有痕迹。”林泉清嘴上说着，但还是利落地收起扇子，插|入腰带。

　　颜夕看了一眼裹着狐裘的离之，转过头淡淡道：“冷。”
　　林泉清看到了她的视线，无奈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离之面有疑惑，手上不动，却面向二人问道：“她真的有好处吗？听闻洛珩偏爱洛知卿，若是他回来得知洛知卿的死是因为无人保护，这二夫人当真能有好果子吃？”
　　“她可以没有好处，但洛云瑶有啊！”林泉清弯了弯眼睛，“嫡女一除，二小姐成了洛府唯一的小姐，身份立刻大有不同，虽然庶女身份没变，但吃穿用度总归是会提了一个档次的。而万一某日洛将军扶了二夫人为正，这洛云瑶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了吗，今后嘛，前途无限。”
　　林泉清感慨地道：“二夫人算盘打得好响。”

　　颜夕看了他一眼，“师兄话本子未必看得比我少吧？”
　　林泉清摇头，笑道：“我这是亲身实践。”
　　颜夕面色复杂，“师兄买酒……都买到深宅大院里来了？”
　　林泉清一噎，“……我只是偶尔帮忙解决一些这种事！”
　　颜夕：“你可真是比当地父母官还操心。”
　　林泉清：“……”

　　不过整件事情看起来是二夫人引起的，但缺少不了翻香阁的推波助澜。
　　要是真算起来的话，翻香阁才是算盘打得最响的人。
　　没有采花贼，他们可以杀了洛知卿挣钱；有了采花贼，他们可以等洛知卿被杀之后再杀了采花贼为阁中人报仇，并且没人知道这件事情里有他们参与过的痕迹。
　　二夫人不会说。

　　不得不说，翻香阁阁主当真是个人才。

　　风雪逐渐变大了，暗影自从躺到地上就没动过姿势，此时看起来倒像是要被雪埋了。
　　冷冽的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擦过离之的脸，有些疼，他看了看那边闲聊的两人，抬脚压上暗影胸口，低声道：“你可说过了不针对我师父的。”
　　他低垂着眸子，在硕大的风雪中看不清神色。
　　能感觉到离之脚上逐渐加重的力量，暗影闷哼一声，缓了缓，才道：“并未。”

　　确实并未——如果躺在屋子里的是洛知卿而非颜夕的话。
　　不过当颜夕从床上起来的一刻，暗影说他仍旧没看出此人是谁，离之是不信的，可他当时并未收手。
　　说明翻香阁是有对颜夕出手的意思的。

　　就算是这种程度……他也受不了。

　　“阿离，”颜夕唤了他一声，“他并未说谎。”
　　内力浑厚，匿影藏形，足以看出是个人界高手，而这种人是不可能会被颜夕两下就打倒的。
　　——他未用全力。

　　至于为什么还是对了两招，估计是对颜夕昨日之事的小小报复吧。

　　颜夕已经发话了，离之踩了两下也算过瘾，便将脚连同铄华一起收了回来。

　　几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总算是将雪花清掉了，他朝颜夕笑，开口想说什么。
　　“师父我……”

　　一股大力突然将他向后拽了过去！

　　几人在他眼中迅速后退，离之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将铄华反手一插！
　　——后退的可不是他们，而是他自己！

　　不知插到了个什么玩意，“当”的一声，离之只感到有东西一别，铄华就脱了手，飞了出去。
　　没飞太远，半空中便被颜夕接到。

　　离之身后是个白花花的影子，看起来是个人形，但在这风雪交加的夜里也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颜夕在离之开口的那一刻就冲了过来，却只摸到了一丝衣角，接过铄华立刻指引向那人刺了过去，可这人不仅速度极快，反应也不差，当即拽过离之挡在铄华身前，颜夕没法，只得临时停了下来。
　　风雪扰人，颜夕与林泉清没敢轻易动作，只紧紧追着，怕误伤离之。

　　离之却一点都不怕伤到自己。
　　铄华脱手，他迅速捏了个剑诀，法力凭空幻化出一把剑，毫不留情地朝身后劈去，可几次下来，竟都是落空，并且丝毫没有耽误这人的速度。

　　他开始怀疑身后这东西到底是不是个人了。

　　直到追到墙边，那人翻墙的一刹那，颜夕掐诀指挥铄华直冲白影而去。
　　几乎是同时，一张黄色符纸如箭般飞到那人身上。
　　林泉清在旁，低声道：“定！”

　　白影身形一僵，铄华直入心口。

　　颜夕正要上前，只听“嘭”的一声，四周顿起白雾，她在雾气中跃上墙头，除了墙外插入雪地的铄华剑，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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