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

　　颜夕一听她这话就想起来了这行规矩，她将铄华剑摆到了柜桌上，道：“颜夕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掌柜的神情当即一变。

　　铄华剑她或许不认识，但颜夕上仙剑挑一品楼这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书人只道颜夕是一个白衫女子，腰挂金色剑鞘，身后跟着一个小徒弟。
　　……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颜……”掌柜嘴唇哆嗦，半天才说出四个字，“颜夕……上仙？”
　　颜夕点头，“我就是。”

　　掌柜抖得更厉害，“上仙我……”
　　“你告诉我地方，”颜夕打断了她抖抖抖抖个不停的话，“我不为难你。”

　　“好……好……”掌柜咽了一口口水，“是在……人界最东面的一个小镇上。”

　　最东面？人妖交界？
　　莫非妖界出了什么事？

　　颜夕得到了这个消息也就不在这里停留，付了钱领着离之离开了此地。

　　出了门，眼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颜夕回身，就见那个小徒弟仍旧是低着头不开心的样子。
　　她问道：“还在生气？”

　　离之眼睫一颤，却没有说话。
　　他怎么能说，是因为不想被看成是弟弟般的存在？
　　这样明显地警醒着他，永远追不上与她相差的几年，永远无法与她站在同等的位置。

　　说不出口，便只能说别的，离之低声道：“师父……明明就不喜欢任何关于朝廷的事，不是吗？护国大将军，守护的难道不是师父最讨厌的吗？”
　　那人生气中还有些委屈的模样不知怎得，就将颜夕逗乐了。

　　她微微勾起嘴角，在离之头上拍了拍，“交易挺好的，下次再带你来就不用担心没带钱了。”

　　心中一疼，又是这样！
　　师父为了他委屈自己，是他让师父受苦，是他没能力保护好师父！
　　那少年突然激动起来，抬起头抓住了颜夕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这种事我可以想办法，师父不用委屈自己的！”

　　颜夕愣愣地看着他，倒是没想到这人反应会这么大。
　　半晌，她突然笑出了声。
　　“委屈？”
　　她用了些力气将手腕抽了出来，反问道：“你见我什么时候委屈过自己？”

　　少年咬着唇，不说话。

　　“……你在因为这件事自责吗？”颜夕突然觉得很奇妙，这人竟将她的心思考虑得如此周全，原来收个徒弟竟有这样的好处吗？

　　心中愉悦，颜夕不自觉放软了声音，道，“我说无妨是真的无妨，本就对当年的事情没多少感伤，厌恶能有多少？比不过……”
　　她指了指洛府的方向，“……这件事的收益来得实在。”

　　离之看她眼神中确实没有勉强，又听着她不似平常般冷硬的声调，神色不自觉就缓了下来。

　　默了默，他唤道：“师父。”
　　“嗯？”颜夕应了一声。
　　接着，少年抬起头，用盛满坚定的眼神望着那位年轻上仙，宛若立誓一般开了口：“终有一日，我会强大到立在您身前，替您挡住所有麻烦伤害，而您，只需要在我身后吃糖葫芦就好了。”

　　话语尚显青涩，心意已够决绝。

　　颜夕只觉得小徒弟正经的样子甚是可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应道：“好啊。”

　　街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只有成衣坊门前的两个人是静止的，谁也未曾想过，此时被少女当作玩笑的一句话，竟被那个少年遵奉了一生。
　　直到身死，魂消。

　　==

　　二人又买了些糖葫芦和食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往洛府的方向走着。
　　转过转角，放眼望去，西街房屋上一片素白，在这冬日的季节中看起来萧瑟极了。
　　颜夕嫌那些东西碍眼，看都懒得看，专心吃着手上的冰糖葫芦。

　　离之看着前方慢悠悠走着的身影，犹豫半晌，还是决定问道：“师父，你昨日在大堂，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颜夕嚼啊嚼，举着糖葫芦想了片刻，还是没想起来具体时间，只好问道：“什么时候？”

　　“就是……”离之垂眸看向地面，轻声道，“洛府大小姐行过礼之后。”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问题，但心里就是觉得，那时颜夕心中所想的一定很重要。

　　“啊。”颜夕终于想起来了。
　　那时她似乎在为这个徒弟思考终生大事。
　　不过这种事情似乎不能说出来的吧，上次说了这个小甜饼好像就炸毛了……

　　她咬下一个糖葫芦，转身看着那个少年。
　　离之以为她要回答自己的问题，哪知那人将嘴里的糖葫芦嚼啊嚼，嚼完咽了之后，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告诉你。”

　　离之：“……”
　　他还能说什么？

　　离之正哀怨地看着颜夕，余光中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视线从颜夕身上移开，就见到了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中的人。
　　颜夕没动，专心地吃着冰糖葫芦。

　　那人感受到了离之的视线，犹豫了一下，这才走了过来，在旁边唤了一声：“上仙。”
　　颜夕侧头，眼神中因为陌生而渐起疑惑，但因为嘴里有东西就没说话。

　　离之解释道：“这是翻香阁的人，叫暗影。”
　　一串糖葫芦吃完了，颜夕便点点头，问道：“你有事吗？”

　　暗影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颜夕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那你……叫我作甚？”
　　这人想了想，郑重道：“尊重。”

　　颜夕：“……”
　　我都让你们翻香阁见血了，你还专程为了尊重过来喊我一声？
　　……这么知礼节啊。

　　颜夕搞不懂这阁里人的行事作风，也懒得弄懂，转身就要走，哪知才一转身，就被一个庞然大物挡上了。

　　……什么时候出现的马车？

　　离之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轻声道：“方才师父对着阿离吃糖葫芦的时候。”
　　颜夕：“……说明我做事专心。”
　　离之忍笑：“哦。”

　　颜夕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西街第三家，而这马车，这是这家刚刚牵出来的。
　　马车不大，没有任何装饰，素气的很，布帘陈旧，看上去也是用了很久的样子，但简洁干净，或许主人是个节俭的人。

　　一见门口牌匾上的字，颜夕下意识问道：“‘文府’？这又是哪个官的府邸？”

　　离之对于人界的事情还没有颜夕多，她自然没有想得到答案，可没想到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丞相。”

　　她一回头，就见那个翻香阁的礼貌好青年站到了她旁边，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马车瞧。
　　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还没走”，文府突然走出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素衫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个丫鬟和两个小厮。
　　女子说不上有多美，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高贵的气质却不能让人忽视。

　　颜夕心道不用白不用，便问向暗影道：“这是谁？”
　　暗影也不瞒着，张口便道：“文瑜。”

　　这回答让颜夕无语了一阵，缓了缓，才再次问道：“文瑜是谁？”
　　暗影抬手一指文府大门，道：“小姐。”

　　文府的小姐？
　　不是说西街开头四家小姐都遭遇了不测吗，怎得文府小姐还活得好好的？

　　……咦？
　　刚才由于马车挡着，她便也没细看，此时那马车载着小姐离开了，她方才发现，这文府上方是挂着白灯笼的。

　　颜夕问：“文府死的是哪位小姐？”
　　暗影：“妹妹。”

　　……你妹妹？
　　颜夕没好气地看了那人一眼，她终于确定，这个所谓翻香阁的人，一次开口只能说两个字。
　　多说是不可能的。

　　而她最烦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屁或者蹦出来的屁不完整的人了。

　　刚一皱眉，袖子却被人拉住了。
　　她顺着袖子看去，离之扬着脸对她笑，“师父，我来问吧。”说完塞到她手中一只糖葫芦——是颜夕给他的，他却没动，留到了现在。

　　颜夕的气消了，退开两步默默啃糖葫芦去了。

　　离之冲着暗影笑了笑，虽然对方没什么表情，他却也不在意，先问了自己一直在意的：“您可知，这位文瑜小姐是要去何处？”
　　暗影看了两眼马车消失的方向，也不隐瞒，“皇宫。”

　　离之一愣，按理说翻香阁既是个情报处，消息应该不外露，这人为何有问必答？
　　不过转念一想，他问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估计从旁人那里一打听也能知道，暗影应该觉得是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想通了这点，他又问道：“去皇宫的马车，都这么朴素吗？”
　　暗影摇头，“节俭。”

　　离之想着也是，再怎么说那也是天子的住所，进宫的配件也不能太寒碜了，不过虽然他不懂，但此时觉得，一代丞相能节俭成这样也应该是个好官了。

　　直到此时，离之才转回正题，道：“文府只有两个姑娘吗？”
　　暗影摇头，“丫鬟。”

　　“……”离之抿了抿唇，将脸上的无奈隐藏下去，道，“文府只有两位小姐吗？”
　　这次暗影点头了，“是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要问的，离之寻思着师父也是突然见着了才随意问问，虽然都是此次案件的受害者，但关键的还是得看今晚能不能抓到。

　　谁知这时，一向不问不说的暗影突然道：“四岁。”
　　离之没听清，“什么四岁？”
　　暗影道：“妹妹。”
　　离之下意识道：“死去的二小姐今年四岁？！”
　　暗影点头。

　　四岁？
　　离之愣了片刻，脸上说不清楚是怀疑还是震惊多些，再次问道：“你……确定吗？”

　　暗影面色不变，语气却加重了，“情报。”

　　那就是确定了。
　　翻香阁既然是六界唯一情报处，收集到的消息总归是不可能出错的。

　　可怎么会是四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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