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娲武山（三）
安如九依在风昀生怀里，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妹妹。”她道。
传闻安如释天生羸弱，常年卧病在床，足不出户，于山中重地修养。
这里应该就是安如释的养生之地了。
“还站着作甚？”安如释移了移步子，为两人让了条道，“哥，风公子，请进吧。”
安如九和风昀生在安如释的带领下，来到了厅室。
片刻后，安如释端着杯水走了进来。
“我一直是一个人居住于此，屋室简陋，还勿嫌弃。”安如释将盘子轻放于桌子上，温柔地将杯子放在两人面前，“哥，你中了五麻毒，这茶里渗有解药，你喝了便好了。”
安如九拿起杯子，轻轻啜了口，然后缓缓咽下去。
这毒/的配方，她没见过，这解药的配方，她也没见过。
安如九看着眼前笑得宛若清莲的少女，暗自叹道，她的医术更甚于她之上。
“你们怎么下来了？”安如释饶有兴趣地问道。
风昀生温和道，“我们两人来山中寻药材，途中遇狼，后在坡上不慎摔了下来。”
安如释叹息，“你们也太不小心了。我在谷底居住，坡上是父亲设下的暗器，有外人闯进来，暗器发动，我们也会得到感应。”
说完，她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只有你们两人吗？”
风昀生颔首。
“寻什么药材？”安如释对着安如九问道。
“禾兴草。”她答。
“哥想做医治肠部的药？”安如释笑，“我这里有一些禾兴草，你带一点回去吧。”
安如九爽快道：“好。”
几人聊了起来，安如释看起来十分会说话，每次在话题终结之时，她都会毫无痕迹地转移到另一个话题，让交流十分顺畅。她倾听对方讲话的时候，会专注地看着你，时不时点头称应，那宛如清湖的眼眸婉婉地注视着人，让讲话者十分有成就感。
安如九表示对自己的妹妹十分有好感。
一支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安如九转头，看到风昀生低垂着眼眸，额角留着冷汗，一脸苍白。
“你怎么了？”安如九一惊，连忙扶住风昀生。
风昀生嘴唇翕张，没有一点声音。他温润的眼眸轻抬，望向对面笑意满面的安如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最终，他的眼睛闭上，身体缓缓倾斜，倒在安如九怀中。
“风昀生！”安如九抱着他，焦急喊道。
她伸出手，把在其脉上。
“哥，不用探了。”安如释轻声道，“他中毒了。”
安如九心底一惊，抬头望着一脸微笑的安如释，“你！”
“是我放的毒。”安如释的手指在杯壁摩挲着，然后对安如九安慰一笑，“不过不用担心，只是普通的安醉粉，他只是暂时昏过去了而已。”
“你为什么下毒？”安如九紧紧抱着他，眼底冷然。
安如释一怔，将她的眼神尽收眼底，随后缓缓叹气，“哥，你的心上人没事，一会儿我会给你解药的。之后我要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事，他不能听见而已。”
安如九心底一凛，重要的事……难道是？
“你的身世之谜。”安如释微笑道。
“你怎么会知道？”安如九紧了紧拳头，她的这个妹妹生来就与世隔绝，怎么能对她的身世之事了如指掌？
“嗯。”安如释起身，坐到安如九的旁边，眼眸宛如盛着清湖般，看着她，“我都知道。”
安如九望向她的眼睛，“为什么我会遭遇暗杀？”
安如释脸上的笑意加深，“哥，你经历这么多年的暗杀，真的还没弄清他们到底是不是想杀你呢？”
“不知。”
“至少你在暗杀中很少受伤吧。”她牵起安如九的手，温柔地看着她。
“是。”安如九颔首。
至少上次遭受偷袭，她被抓住后，他们没有要她的命。
“我们安家到底如何得罪了朝廷权贵？”她蹙眉，她心中一直不明白她到底是多么有用，以至于那些人聘请江湖人士十几年不厌其烦地来抓她，若是朝廷斗争，应是有更多的手腕来对付安家吧，这成了她一直郁结在心中的困惑。
安如释听了她的话后，笑出了声，“哥，你莫不是猜想这一切的暗杀都是因为朝廷的政权斗争？”
难道不是吗？
安如九一怔。
安如释缓缓握住她的手，两人的容貌极为相似，只不过因为易容的缘故，安如九的面貌更偏男性一点，两人都生的如玉般，好看非常。安如释看着她，轻声说道，“不是，一切的暗杀都是江湖人士的自愿，和朝廷政斗没有丝毫关系。”
安如九心底震惊。
和朝廷的政权斗争没有丝毫关系，那为什么他们要无尽地想要来抓她？
“哥，你知道久神参树吗？”
安如九点头。
“久神参树是安家的神树，听说从千年前祖先就开始守护神树了，位于辛岚山和娲武山交界处，生长于地底之下，由安家封印守候。”
这个树对于安家来说十分重要，父亲每年都会去拜见一次。起初听到树不需要阳光就算了，不需要水分就让人极为疑惑了，万物生长都需要水源，为何这棵树就不用浇水呢？
当时母亲笑她，答道，辛岚山和娲武山环境都十分潮湿，地底自然是有水源，所以不需要他们来浇水。
说是供养这颗神树，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将这棵树刻上安家的印记而已。
“那，你知道久神参果吗？”安如释专注地看着她。
安如九道，“几百年才结果一次吧，据说服了，对身体很有效用。”
久神参树本身就生长得极慢，更别说结果了。
“很有效用？”安如释听了，缓缓摇头，“错了。”
她握着安如九的手，微微紧了紧。
“岂止是很有，是极有。”安如释的笑容带着深意，“你相信起死回生，长生不老吗？”
“不相信。”安如九面无表情道。
“我也不相信。”安如释道，“可是这个神果的效用接近于此了。”
久神参果……神果。
安如九头一次听到久神参果的具体效用，她失声道：“那这和暗杀我有什么关系？”
“哥，莫急。”安如释柔声道，“听释儿给你慢慢讲。”
“久神参果，具体来讲，五百年结果一次，在安家有具体记载以来，久神参树一共产了两颗久神参果，据说先辈服用了后，一是强健了身体，隐疾化无，二是增长武功，加深内力。据闻，服用后的先辈，活到了一百二十多岁，丝毫没有病痛干扰，若非意外而死，他能活到多久，也没人敢断定。”
“久神参果结果不光有五百年这个契机，还必须要久神参树传承人的血液浇灌，同时，久神参树传承人必须是守护系年龄最小的男童，浇灌半身血液后才能结果。”
“恰好，明年就是久神参树的第三个五百年。”
安如九感觉全身血液冰冷。
难怪……她这十几年来，一直遭遇那些人的逮捕，却从来没有被下杀手，怕是那些人想把她抓回去，养到久神参树第五百年的时候，再杀掉吧？
可是，久神参树结果，必须要男童，她是女儿身啊。
安如九感觉全身掉入了冰窖。
想起她从出生起便扮成男装的身份，想起母亲告诉她十八岁之时就可以恢复女儿身的话语……
仿佛一切凝结成块的疑惑被化了个口子，一时间尽数豁然飞出。
“那是不是……”安如九脸色惨白，嘴唇颤抖，“我们还有个兄长？”
她这么多年来遭受的暗杀，全是在为那个兄长打掩护，一直护到他安稳到十八岁之时，才可以脱离危险。
安如九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刺杀，心早就麻木了，可是这次，却是剜心得疼。
原来从她出生起，她的人生就被规划了，父亲和母亲为了保护兄长，牺牲了自己。
她感觉心底蔓延出浓浓的悲伤和绝望，头一次有这样生无可依的感觉。
“是的，哥，你真聪明。”安如释看着她，轻声道，“我们还有个兄长。”
“那他在哪？”安如九立刻问道。
安如释注视着她，清水般的瞳眸倒映着她的面容，她缓缓笑了，笑意带着悲凉，“我不知道。”
“那……”
“好了。”安如释打断她的话，“哥，谢谢你信我，今日就告诉你这么多吧。”
说完，她手里拿出一颗丹药，给安如九怀里的风昀生服下。
安如九浑身颤抖。
方才心底震惊得来不及悲伤，现在回味过来后，只剩下重重的悲伤，瞬间漫溢整个心脏，可是她睁着干涸的眼睛，流不出泪来。
她一直是家族的牺牲品。
“我会派下人送你们回去。”安如释起身，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安如九，离开了。
怀里的人动了动，风昀生缓缓睁开眼睛。
脑袋的晕眩还没过去，他眯着眼睛，想辨认清楚眼前的景象。突然想到什么，他突然直起身子，目光下意识寻着脑海里浮出的人影。
看到她坐在自己旁边后，风昀生嘴角渐渐流露出笑意，缓缓舒了口气。
下一刻，他的笑意便凝结在嘴角。
“阿九？”他唤道。
眼前的安如九早不是平日那个笑容满面的公子，现在的她，一脸苍白，眼神无神地看着前方，空洞的眼眸里凝结着无尽的悲伤。
风昀生慢慢抚上她的手，看着她，缓缓说道，“怎么了？”
没有回应。
“怎么了？”他继续问道。
没有回应。
风昀生将她的肩膀扳过来，让她面对这他，他紧紧地看着她，继续问道，“怎么了？”
安如九的神志终于回来，她看着风昀生，很想扯出一个笑容给他，却提不动嘴角，“风昀生。”
“嗯。”风昀生眼眸平静，认真地看着她，“告诉我，怎么了。”
“别问……”她声音小得像蚊子，“求你。”
安如九竟然会出现如此软弱卑小的表情，那个平日阳光开朗的她，现在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万年灰烬的眼眸。
风昀生心底一痛，他将她抱进怀里。
“好，不用怕。”他紧紧地抱着她，低声道，“我一直在你旁边。”
安如九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听到风昀生的话，心底没来得一阵抽痛。
安家，从小伴随着她的景象现在蓦然变成灰白色，然后逐渐化成荧光。一时之间，她感觉身无依持，迷茫不已。
原来都是假的，院里的护卫，表面上是保护着她，实际上是掩人耳目，更能凸显出她那假的安家长子身份而已。
安然到了十八岁又如何？化成了女儿身份，被他们用作政治工具嫁出去，以巩固家族地位。
安如九紧紧闭上眼睛，原来，从头到尾，她都不是自己。
风昀生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冰凉，他低声安慰道：“阿九，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她没说话。
“好了，下人给你们安排好。”安如释在门口柔声说道，“你们跟着这位大伯走就好了，从这里到安家不过一个半时辰的路程，有他领路，不会再遇到危险的。”
风昀生松开怀抱，温和地看着眼前的人，轻声道，“我们回去？”
安如九抬头，眼眸灰暗，心底生出轻微的抵触，她不想回……她看着风昀生的眼睛，声音几乎随风飘散：“好。”
风昀生带着安如九，正打算要出发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等等。”安如释在后面轻声叫道，“风公子，稍等片刻。”
风昀生温润的眼眸回望过去，明明生来就温雅亲和面容，看着她，却带着冷意。
安如释缓步踱到他身边，将手中的药递给他，“这个是治疗外伤的药，方才我看到哥的手臂、大腿上有绷带，应是途中遇险所伤，将药磨成粉末，兑入些许热水，敷在伤口上，会好得更快一些。”
风昀生接过药，眼神平静地看着她，“多谢。”
目送着两人离开，安如释站在原地，望着远方。
云淡风轻，密树浓绿，他们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远方，她却依旧伫立着。
微风带起她的裙摆，她伸手理了理耳边的鬓发，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柔弱娇矜之气，安如释的眼眸里宛若秋水起着波澜，她面带笑容，笑意却没到眼底。
最终，守在外面的仆从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后，她才挥袖，转身回到了屋中。
安如九趴在风昀生背上，心绪纷飞。
风昀生面上早已没有了平时温和的笑意，而是一脸冷然。
今日被人罢了一道，晕了过去，果然在他不在的时候，阿九就受到了伤害。
他心底一凛，眼眸颜色更加幽深。
蓦然，前面的大伯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对两人道：“前面就是辛岚山了，两位越过山，就能回到安府了。”
“好。”风昀生温和道，“多谢大伯。”
那人摇头，然后转身回去。
风昀生侧头，看了眼安如九，发现她依旧睁着眼睛，却无声无息。
他继续赶路。
远远的，安府府邸一点点展露在两人面前。
安如九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抵触的情绪在这个时候越来越明显。
她不想回……她不想回……
风昀生感受到她的反应，顿住了脚步。
他将她放下来，让她靠在树边坐着，然后缓缓伏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面庞。
“阿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轻声说道，“可是你不用怕，因为我在你身边。”
手指缓缓掠过她干涸的眼角，风昀生的眼神温和得像融雪，“有危险，我给你挡着，暗杀又如何。神来杀神，佛来杀佛，只要我还在，定保你安然无忧。”
安如九嘴唇颤抖了一下，灰暗的眼眸无神地看着他。
“所以不要担心。”风昀生轻声道，“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
他伏下身子，嘴唇轻轻吻住她的眼角。
宛如羽毛一般轻。
“在我面前，不用强作坚强。”
那个吻仿佛着了火般，烫得她眼角生疼。安如九感觉泪意突然上涌，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了出来。
风昀生轻柔地为她抹去眼角的泪。
“没事了。”
她的无助、悲伤，在这个时候尽数而出，眼前人的容颜早就模糊不清，她却感受到他的温暖，在缓缓暖着心底那个正在流血的大口子。
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没事。”
安如九的手缓缓环住他的腰，无助地哭泣着。
风昀生低垂着眼眸，看着怀里不断流泪的少女，表情透着绝望，可是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他紧紧地抱着她。
【阿九，别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如九抹了抹眼角，微微调整了下情绪，低哑着声音道：“走吧。”
“嗯。”风昀生重新将她背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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