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死者言

　　凌修阳在张进民的身体里体会到了死亡的滋味，这个过程虽然短暂，却令人恐惧而痛苦。

　　等到凌修阳缓过神来，他发现自己飘荡在张进民尸体的上方，而那个杀人凶手还在实施暴行。他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凶手就是任友炳，那个跟踪过凌修阳的人，一个看着平平无奇却凶残无比的中年男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修阳看到任友炳拖着张进民的尸体丢弃在路边，然后又折返到桥底下，在桥柱上取下一个小型摄像头，接着就开始清理现场。

　　这个摄像头正对着张进民睡觉的地方，也就是说张进民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下来。

　　凌修阳突然意识到，他前两天的行为恐怕是引起了任友炳的怀疑，于是才有了后来的跟踪行为。

　　但此时想再多也没有用，凌修阳成为了一缕魂，触摸不到实体，没法向警察透露任何线索。只能咬牙切齿跟在任友炳后面，看看这个人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任友炳拿着一个黑色的手提袋，将现场属于他的东西都装了进去，然后把衣服也脱了再塞进去，最后走到桥的另一侧，下水游向桥斜对面的岸边。

　　等上了岸，任友炳从袋子里拿出一条毛巾将身上擦干净，接着又穿好衣服，仿若无事人一般离开。

　　凌修阳跟着任友炳，看着这人攀爬围墙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走进了一栋楼里。任友炳在三楼停下，开门进入后就将包放在玄关处，接着去浴室洗澡。

　　在此期间，凌修阳随便逛了逛房子。两室一厅的布局，面积不足百平，内里的装修相对新，整体环境也比较干净，没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

　　任友炳从浴室出来，打开门口的鞋柜，将里面的木板向上拨动，露出一个隐藏暗格。他拿出了一个盒子，又从门口的手提袋中翻出一个兔子的挂件放进去。

　　这个挂件正是张进民手机上的，而盒子里还有一些其他物件，有个发卡上甚至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凌修阳心里隐隐有些猜想，盒子里的物件恐怕都是任友炳从受害者身上获取的。

　　任友炳拿着盒子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接着便将盒子关上，放进柜子里。他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打开电脑，播放起今晚沙桥下的监控画面。

　　血腥的画面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任友炳回味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这简直就是个变态！

　　凌修阳怒火中烧，抡起拳头就朝任友炳脸上砸去。然而他的手只是穿过任友炳的脑袋，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其实知道自己这样做无济于事，但是实在忍不住。

　　他还想继续做些什么发泄一下，就感觉到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控住了自己。他挣扎了几下，眼前的画面全部消失，变得漆黑一片。

　　凌修阳眨了下眼，看到房间里熟悉的布局，发现他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租房。愣怔了片刻，他抬起右手，将手心放在胸膛上，温热的肌肤、跳动的心脏提醒着他此时此刻是个活人。

　　凌修阳从床上起来，拿过枕头旁边的手机，上面的时间显示是7月16日上午7:52。如果去掉关于张进民的记忆，他15日晚上睡觉，这个时间醒来完全是合理的。

　　但是，他能清清楚楚记得这几天的经历，这显然不是做梦可以解释的。

　　凌修阳心绪不宁，索性先去洗漱，接着坐到书桌前开始搜索张进民的相关新闻。距离发现尸体刚过去一天时间，网上目前并没有公布案件的进展，恐怕警方还没有怀疑的对象。

　　他要告诉警察相关信息吗？还是直接联系徐驰和黎香？

　　记背了无数遍的号码，如今依旧深刻地印在脑海中。凌修阳拿着手机将号码存入通讯录，没有写下真实姓名，只隐晦做了备注，分别为“X”和“L”。

　　做完这些，凌修阳关了手机丢在枕头边，又躺到床上去了，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被人杀死的震撼，以及任友炳变态行为带来的冲击，都让他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凌修阳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他高考完之后父母就离婚了，并且各自又成立了新的家庭。他早有预料，老老实实拿着父母给的学费和生活上完了大学，之后就在星城找了份普通的工作。

　　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太大追求。说实话，他此前的人生虽然算不上多幸福，但也能过得去。他对现状很满足，就想这么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但现在，他好像莫名其妙卷入不得了的案件中。

　　如果就让凌修阳这样置之不理，他恐怕会良心不安。但让他直接联系警察，他反而没有扮演“张进民”时的勇气。

　　可能是这几天的经历太过惊心动魄，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又躺在舒适的床上，凌修阳想着想着就闭上眼睡着了。

　　凌修阳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他无法动弹，从上帝视角观看着张进民死后发生的一切。

　　警方调查了数天，案子一直没进展，他们有怀疑对象，能推测出凶手的大概行凶过程，但却找不到突破口。直到三年后，任友炳犯案被抓，从他家里搜出相关证据，张进民的案子才合并侦破。

　　无数场景走马灯一般闪过，紧接着他又看到张进民家里的情况，张进民的女儿因父亲的事大受打击，没过多久就因病情恶化去世，而张进民的妻子在经历家庭变故后，头发全白了，等知道凶手被抓后赶来星城，悲恸过度晕倒在警局里。

　　画面一转，凌修阳置身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面前就站着张进民。

　　对方看到他言辞恳切地说道：“小伙子，我死前手里只有两百块的现金，我知道这钱确实有些少，但还是请你帮我早点抓到凶手，如果有下辈子我再报答你。”

　　凌修阳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问什么，眼前所见就如迷雾一样散开，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这个梦不同于以往的梦，哪怕醒来后也能记得很清楚，让人觉得所有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但又不同于之前三天的经历，没有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凌修阳有些恍惚，他从床上坐起，感到腹中饥肠辘辘，决定先去吃早餐再思考这些。

　　他拿起手机走到门口，突然想到张进民说的“两百块”，他赶紧拉开抽屉，拿出昨天捡到的两百块仔细查看。

　　凌修阳有个直觉，这两百块就是将他和张进民连接起来的纽带。他记得14号醒来时，口袋里就是两百一十一块。

　　然而他并不记得钱币上的号码，而钱上面也无特殊痕迹，无法分辨这钱到底是不是张进民的。

　　凌修阳沉思片刻，将这两百块夹在一本书中，然后才出了门。

　　在租房附近的小吃街吃完早餐，凌修阳去了地铁站。往常他并不会去注意那些工作人员的长相，这次他很快就发现了人群中那个帮助过“张进民”的姑娘。

　　他走上前去，客气地问道：“你好，我的手机没电了，请问你知道去红星工业园要怎么坐车吗？”

　　对方拿出手机，很快查出了路线：“坐地铁到红星广场站下，大概走1公里就到了，你要记下步行的路径吗？”

　　“不用了，我到了再问问别人怎么走。谢谢你啊！”凌修阳说着进入了车站内。

　　他看得很清楚，那个姑娘的手机型号和手机壳，跟他还是“张进民”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到了此时，凌修阳更加确定自己之前的经历都是真实的。

　　凌修阳坐地铁到了红星广场，然后前往红星工业园，他远远地看到了大门和门卫室后面的那棵树，只觉得熟悉无比。

　　再继续往前走，就是沙桥公园的方向。凌修阳走到分叉路口停下，站着看了几眼，就走到了云山区公安局门口。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半晌，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最终按下了那个备注为“X”的号码。

　　然而还没等电话拨通，凌修阳又立即挂断了电话。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情况跟前两天并不同，不必急于一时半会，也不必亲自去联络警察。

　　凌修阳离开公安局，随便找了个能坐的地方，然后就上网搜索星城的公用电话亭。最近的一个在二十多公里外的省植物园内，还不知能不能使用，而且园区内应该安装了监控。

　　要想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还有什么办法呢？

　　凌修阳沉思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地方，是他曾经四处寻找租房时去过的居民区。那里离地铁站也就一公里的样子，但是几条小路四通八达，还有人在空地上种了菜，完完全全的城中村模样。

　　他猜测那个地方是没有监控的，如果能找到人借用一下电话，完全就能撇开自己的嫌疑。

　　于是凌修阳立刻行动起来，为了更加保险，他在十元店买了一件黑T恤，一顶黑色棒球帽以及一副黑框眼镜。

　　坐车前往目的地后，在路口的广告栏看了租房信息，假装着打了个电话，然后就选了条小路往里走。走了一段路，见前后都没人，就从袋子里拿出T恤套上，帽子和眼镜也都戴上，袋子就折叠几下放裤子口袋里。

　　凌修阳确认了自己的打扮，继续往前走，正看到树荫底下有几位大妈在打牌，他便上前招呼，说自己的手机没电关机了，想借下电话联系朋友，说着扣掉手机壳拿出夹着的十块钱。

　　在大妈们半信半疑的眼神中，凌修阳还是借到了手机，就站在原地给徐驰发了条短信，然后删掉了记录，匆匆忙忙离去。

　　回到原先换装的地方，凌修阳脱掉黑T恤，露出里面的白T，再拿出袋子把装备都装了进去，然后不紧不慢在周围转了几圈，假装自己是在找租房。

　　而在云山区公安局的徐驰，收到短信时正在和队友讨论案情，他没在意短信铃声，只以为是推广信息或是什么不重要的短信。

　　等到他拿起手机看消息时，立刻震惊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非人类都要跟我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