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勇]关于那对夫夫的二三事

　　③那只猫

　　阳光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温暖得仿佛连骨头都能晒酥了。刚下完雪，四周一片空茫，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映着阳光似乎能晃花人的眼睛。

　　天空分外晴朗，维克托倚坐在长椅上，褪去所有色彩的头发好像能透过阳光——偌大庭院中的景色一览无余，手下与白雪异常不衬的小家伙安静的趴伏在他的膝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抚摸。

　　感受着它柔顺皮毛下温热的温度，维克托想起在看到它的那一刻，那双眼睛那样恍惚的和某个人重合，一样的温暖，却又隐约含着悲伤。

　　这只黑猫是来为自己送行的。

　　他知道，自己时日已经无多了。

　　他居住的养老院养的这只黑猫往日并不如何亲人，只有在感受到即将离去之人的气息时，才会亲昵或接近人类，好像是在为那人送行。

　　就如同勇利那时那样。

　　不过好在有它，这些居住在这里的老人才没有那么寂寞。最起码，在临走前有了那么温馨的时光。

　　——勇利曾经这么说过，在轮椅上面带笑容，眼睛已经看不大清，甚至不大记事，投去的目光却是那样温和慈祥。

　　真是讽刺啊，维克托想，曾经的日本ACE老了却会沦落到与自己在养老院里度过余生，甚至只能在轮椅上感叹着生命的无常。

　　是自己剥夺了他儿孙绕膝的权利，维克托时常会这样自责。

　　而每当此时，勇利便会环绕上他的脖颈——

　　“我有维恰就足够了。”

　　他身体的温度清晰的传来，给予维克托坚定无比的力量，眼眸明亮，笑容温暖。

　　维克托就被这样的笑容治愈了这么多年。

　　感到手下的小家伙耸了耸头，似是不满他的走神。维克托忙顺了顺毛，又搔弄着它的下巴，看见它舒服得眯起了眼睛，脖子不自觉的往前伸了伸，不由得笑了起来。

　　“小家伙，你记不记得原来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

　　维克托觉得自己也许真是寂寞得要疯掉了，居然在跟一只猫讲话。黑猫却微微睁了眼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就是那个，戴着眼镜，每天坐在这里看天的，”维克托几乎开始比划，“长得很面善，笑起来也很好看的那个人。”

　　也不等黑猫期待有任何的回应，维克托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他是我的爱人哦，我和他真正的开始是在他家的温泉，哦对，他家是开温泉旅馆的。”

　　“当时我说要做他的教练，当时他的表情，嗯……怎么说，好像天上突然有陨石砸下来的那种震惊吧，满满的不敢置信。”维克托像是陷入某种美好的回忆里，脸上满是笑意。

　　“我们在一起训练，比赛。到一场十分重要的比赛时，他说想要一个守护，就是一个做护身符的东西。啊……当时真是没有想到他会买戒指做护身符，我还以为那种东西只有求婚那样的意义——结果他口口声声那是护身符，害我白高兴一场。”

　　回忆里少年容颜依旧，红着脸，几乎要把自己完全埋进围巾里。不远处唱诗班的歌声传来，那么圣洁而不容亵渎，他却偏偏要用一个蹩脚的理由掩饰自己的内心，又满心期待能够得到对方的应许。

　　不能让他失望啊，这样想着，彼此心照不宣的默许了那样的说法。

　　然后虔诚的，执起对方的手，把那象征着美好祝福与约定的戒指穿过指节，落到深处，扣紧彼此。

　　黑猫的尾巴盘了起来，耳朵也耷着，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可维克托并不在意，仍是轻轻抚摸着它讲述自己的故事。

　　“嘛，结果后来还是结了婚。”维克托摸着下巴，做出思索的样子，“话说回来，是谁先告的白来着？我？还是勇利？啊……好像是勇利，我跟你讲……哎呦你怎么咬我？”

　　黑猫瞥了维克托一眼，松了口趴在那里根本不施舍他一眼。不过说是咬其实根本没有用力，他的手指上连点破皮都没有。

　　“好好好我不跟你计较。讲到哪了，哦结婚！”他的脸上开始漫起不明意味的笑容，“说起结婚的时候，勇利被克里斯灌了不少酒，嘛勇利的酒品我就不多做评价了。后来嘛，哈哈哈……咳咳！”

　　明明正笑得开心，突如其然就咳得天昏地暗，胸腔里气息紊乱，翻涌奔腾，好像有什么马上就要涌出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维克托自嘲般笑了，似是在跟黑猫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喃喃，“这都能呛到，也真是……”

　　他扶着额头，沉默半刻，复又笑着继续。

　　“说到后来，勇利老是吐槽我的记性，说什么老是忘记洗袜子，那他知道按住一个发酒疯的人要多大的气力吗？再说，他自己的记性……也没有好到哪去啊……”

　　声音渐弱，从唇间吐出孱弱的喘息。黑猫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偏了头瞧他。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的头，笑了笑，示意没什么。

　　远方偶有飞鸟在素白的天空划出一道凌厉的黑线，光秃秃的枝杈虬曲狰狞，肆意舒展着自己的身姿。

　　虽然这一切他已经不太能看得清了。

　　从人生初识，到相知，到相爱，最后是死亡的终结。他和胜生勇利的一切回忆用言语是无法说清道明的，只有那份羁绊是生死也难阻隔。

　　Alzheimers disease，阿尔茨海默症。

　　脑海中忽而划过这个词汇，有什么记忆开始复苏，那些刻意忽略却无法忘却的记忆，在大脑里一点点剥开虚假的伪装，展现出巨大的裂痕。

　　他想起白色的墙壁，金属质感的圆椅，冰冷的银框眼镜，还有淡漠的不含感情的话语。

　　而后的事情，就像上帝开的一个玩笑。

　　勇利有时候醒来，会睁着那双玫瑰棕的眼睛，望着维克托问你是谁。或者维克托不在身边一会儿，眼睛便会突然漫上潮意像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一样问维克托在哪里。或是时常会在闹着看电视没几分钟就开始说要出门——那时他的腿脚已经不灵光了。

　　可是那时——勇利走的那天，他意外的十分清醒。

　　会在醒来时笑着说“维恰早上好”，会自己拿好汤匙而不把汤撒得到处都是，会礼貌而克制的要求“我想出去走走”。

　　清醒得让人心疼。

　　现在想想，也许那就是回光返照吧。

　　后来两人坐在这里，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勇利拢了拢身上的薄毯，望着不远处与蝴蝶嬉闹一团的黑猫，眉目间流动着难以述清的情绪。

　　而维克托只是静静陪在一旁，包裹着勇利寒凉的双手，直到他的手慢慢回温。

　　这样也很好，他想，他还在，便足够了。

　　可明明两人都很清楚，事实究竟是如何的残忍。

　　先开口的是勇利，语气平淡，像是陈述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他说，“我不想死。”

　　没等维克托回答，他又继续说道：“有时候想想，我遇到过小优，遇到过西郡，遇到过披集、克里斯、奥塔别克等等等等数不尽的与我萍水相逢或是成为挚友的人。我还有支持我的双亲，姐姐，或是粉丝。我有过失败，也有过成功，我尝试过跌落谷底，也尝试过爬上顶峰。”

　　“甚至，遇到了你。”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维克托的身上，强自压抑，却仍是隐隐泛了水光，“按理说，我应该知足了。”

　　“可人就是这样的贪得无厌，永远不知餍足啊。总是得到了，就会想要索取更多、更多、更多。遇见了你之后，就想要能陪着你，陪着你之后，就想要跟你一直走下去。虽然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累赘……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自私的想要跟你一起老去，一起死去，一起躺进墓地里。”

　　眼泪无法抑止的开始泛滥，淌过爬了皱纹的脸庞，淌过心底悲伤的河流，砸在维克托的手上，带着千钧的重量，寸寸锥心。

　　“说实话，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害怕过死亡。那时我天真的认为，死亡是重生，是人的生命的终结，也是新的生命的开始。所以我不惧怕死亡。”

　　他顿了顿，又缓缓道：

　　“其实现在我也不是那么害怕。可我总是担心，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你一个人在这里，会有多孤独。而我，也不想离开你。”

　　“我不想，不想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他的声音在颤抖，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努力把每个音节都咬准，好让维克托能听得清楚。

　　他很虚弱，可他枯瘦得几乎皮包骨的手却死死抓着维克托的手，用力到青筋崩出。

　　他没有哭得激烈，没有哭得声嘶力竭——事实上他也没有那样的力气——只是眼泪不听话的一直流。

　　维克托只能无言的伸出手，抱着他，任内心的洪流波涛汹涌，却哽在喉头。

　　他们都老了。

　　老到需要坦然面对死亡的年纪了。

　　可就像勇利说的，人总是贪得无厌的。如果可以，谁愿意死去？他又怎么舍得让勇利离开？

　　后来，勇利渐渐没有了气力，抓得维克托生疼的手也缓缓松开。

　　“维克托。”

　　他轻轻唤了一声。

　　“你可不可以再亲亲我。”

　　勇利仰着脸，笑容一点点从他的脸上宕开，眼神明亮，如同暗夜里折射光辉的玫瑰色宝石，染了暗色却依然光彩逼人。

　　维克托也缓缓笑了。

　　他低下头，抚开勇利额前碎发，轻轻落下一吻。复又转移到眼角，温柔吻去勇利眼角泪珠。然后顺着残存的泪痕一路吻下去，触碰到嘴角时顿了顿，又深深印了上去。

　　只是双唇的触碰，虔诚得仿佛在膜拜神明。

　　一吻毕，勇利倚在维克托身上，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后，笑着开口。

　　“维克托，你说，人有没有转世投生的。”

　　“……也许有吧。”

　　“那我想投生一只猫啊，”他顿了顿，“……这样我就可以陪着你了。”

　　“说什么傻话。”维克托极其顺畅的接下去——就像他们过去的斗嘴，“就以你的智商能不能找到我还是个问题呢。”

　　“喂……”勇利颇有些懒洋洋的反驳，“我没那么笨的……”

　　“哦？是吗？”

　　“……当然……”

　　“……”

　　黑猫睁开眼睛，世界又化为一片空茫。

　　好像梦到了什么过往……

　　他转头看向维克托——他安静的倚靠在长椅上，头微微侧着，像是睡着了。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嘴却是弯的。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再睁开时隐隐泛着水光。于是他凑上前，轻轻舔舐他眼角的泪珠，又缓缓下移，碰了碰他的唇。

　　真是傻瓜……

　　蜷在他冰冷的手上，他也阖上了眼睛。

　　「维克托……」

　　雪还在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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