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歌

　　离了太清宫，莲与玉成缓缓走回芳芜宫，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莲想起太后口中的何家，“皇祖母说的，何家风骨是？”
　　“我母亲家姓何。”
　　“哦......”莲对玉成的家事有所耳闻，玉成与父兄一道长年在晋阳，也有一部分原由在于其母去世早，否则柳家父子也不会把玉成当半个小子养。
　　既是早年间的不快往事，莲也就不再提了。

　　中秋五日前，朝廷便休沐，远在封地的藩王也早在半月前便纷纷递了折子以求回京过节，毕竟多是京城过去的王侯。三皇子公孙璇亦不例外。
　　八月初十，三皇子公孙璇回京，所携人马不过五十，风尘仆仆自巴蜀而来。皇后得知公孙璇行装简朴，连人马也如此单薄，不禁恸然。常琰帝叹皇三子之简素，赐大内高手十八名为公孙璇近身防卫，回封地时带回。

　　自打入京，公孙璇便安置在未成年皇子所居的阳春六殿，按理皇子多为及冠后才考虑赐封地为藩王还是封号留京在宫外建府，而公孙璇既未及冠，宫外没有他的府邸，又长年居于巴蜀，如今回来自然又只能住回阳春六殿。还是年少时住惯了的寝殿，璇倒是还算习惯。
　　昨日回京，还未洗了风尘便立即按礼见了皇帝，拜会了太后，又在皇后宫里用了晚膳。皇后思念儿子，又拉着璇念叨了许多话，言及公孙琅封太子一事，虽说心里有所准备，然而前些日子光是耳闻一些闲言碎语便令人头疼愤懑，故而皇后面对璇总是有些哀色。
　　公孙琅封太子不久璇便在巴蜀收到了消息，自然牵挂母后与莲的处境，但常琰帝仅有的三个皇子自小一道成长，璇亦不会担忧琅会如何为难，唯有风言风语才是最可怕的利器。
　　安慰过皇后，皇后虽仍未平复心绪，但见到思念已久的璇，似是少了些许烦恼。
　　不欲借着节日的名头各处周旋，回京次日，璇也算得以忙里偷闲，在阳春六殿练练剑。皇家几位皇子皆文物双通，也是常琰帝精心选了太傅和师傅各自教导，璇擅剑，只是年纪尚轻，剑法稚嫩，没有上沙场之人的老辣。一套剑法舞毕，璇身上也有了些薄汗。
　　“璇弟好剑法，没想到去了巴蜀几年也未曾疏忽，看来为兄还要多加练习。”来者二皇子公孙寅。
　　公孙寅并非公孙璇一母所出，乃贤贵妃之子，贤贵妃出身于皇后杭氏的外祖家冯氏，虽为远房亲戚，但细细算来贤贵妃还算得上是皇后的表妹，且两人自小有过几面之缘，故而在这宫里惺惺相惜。公孙寅与公孙璇的关系亲厚，亦不仅仅在于各自母亲的情谊，更是两人出生前后不过差了七日，自幼共同生活在阳春六殿，虽然与皇长子关系也算和睦，但总有面对大哥的严肃感，而这两位则年纪相仿，嬉笑打闹从不芥蒂。
　　“好你个公孙寅，不过大了我七日便从小以兄长自居，如今我大老远回来也不忘了沾沾这七日的便宜！”话是这么说，璇见到一起长大的寅心里自然是十分高兴。
　　“怎么，二哥就是二哥，璇弟？哈哈哈！”寅性子爽快，仍旧是爱闹爱耍的脾气。璇似乎又有了久违的轻快感，又感慨公孙寅居于京城风云中心却不改直率本性，不禁看着自家二哥有些出神。
　　“愣着干嘛，怎么？去了巴蜀几日便如此思念我？这不像你啊璇弟？”
　　璇这才回过神，“来来，进屋，巴蜀的茶虽不比岭南，却有些不一样的风味，我自封地带了些来，昨日也命人给你母妃送了些，不过你怕是还没来得及尝。”说着便领寅入了书房。
　　璇在阳春六殿的居所不甚华丽，出了寝殿便是书房，书房除了书桌书架等必需用品，还有一些本该是中厅的配置，所以阳春六殿的几处住所的书房与客厅都算是合二为一了。其实寅和以前的琅也是如此居住，一来皇子成年后终究要搬离此处，二来这也是常琰帝的良苦用心，不欲皇子骄纵过度。
　　两人在座榻前坐下，璇喜饮茶，一壶蒙顶甘露一早便泡着，置于夏日的穿堂风前，当下喝倒是不烫不凉，温吞着恰好入口。
　　“这茶果真是有不同寻常的味道。”寅赞道。这茶虽是不比御贡的珍稀，但在见惯了山珍海味的皇家子弟眼里倒是一股清流。
　　“你要喜欢，一会儿走时带些回去，反正我回了巴蜀有的是，只是天高水长，要送来倒是不易。”这个茶璇自入了巴蜀便在喝，已然喝惯了，去哪儿都带着些。
　　见璇提起巴蜀神情自若，寅爽利地一笑。“哈哈。”
　　“笑什么？”璇狐疑。
　　“人人都道大哥封了太子后，皇后娘娘和你这个远在封地的嫡子要不好过了，如今看，你们倒是泰然自若，想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若是得知如此，会不会瞋目结舌。”寅说的不假，看皇后的样子便知，这些时日风言风语实在是强劲。
　　“本朝本来就是立贤不立嫡，如今大哥本就是我们中最适合太子之位之人，我自然不会因为大哥当了太子不高兴，”璇这也是实话，“只是我母后才没有泰然自若。”
　　“是吗？可我之前拜会她......”
　　“母后和莲妹一样，都是把话憋在心里的人，不过时日久了，她们应该也会放下吧。”璇虽如此说，但也是略有忧心，有些话，昨日一会难以说明白，要趁着这中秋休沐，好好与母后与莲妹一谈才行。
　　“好好，也就是皇后娘娘会忧心，说来辰妃向来都是安分之人，大哥也待我们极好，我和母妃向来可是不在意这些。”公孙寅晃了晃脑袋，无所谓的样子。
　　“我们兄弟里你开蒙最早，习武的师傅还是武状元，你的文韬武略更是在我之上，为何你就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惹父皇不开心？”
　　“我这叫做扮猪吃老虎！”公孙寅依然是不在意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模样的皇次子，去年京试时节，偷偷将贿赂了尚书局的小太监，将自己的社论混在一众文章之中，竟中了探花，直至皇帝问及这署名“唐寅”之人何许人也，才在朝堂上懒洋洋地向皇帝告罪。最后还是皇帝做主，将京试第四往前推进，把这个真正的探花郎棒打二十大板。
　　“这话如何堂而皇之地说得？！就在我这里说说，可别挂在嘴上，小学有人听了......”
　　“璇弟去了巴蜀，便如此小心翼翼了？公孙寅打断了璇说道。
　　璇愣了愣，讪讪一笑，怕是自己也被母后传染了，“你啊，我的二哥是父皇最宠的，自然会逍遥一世。”
　　这话不错，公孙琅年纪最长，公孙璇是唯一的嫡子，皇帝多少对他们有所期望，唯有公孙寅，是皇帝最钟爱的贤贵妃所出，自小这小嘴巴子便跟抹了蜜似的把自己父皇哄得服服帖帖，再如何调皮，最后皇帝都狠不下心重罚，那次的二十大板怕是最重的一次责罚了，打完也就算了，各种名贵药物当晚就送入了阳春六殿，最后常琰帝还是亲自来关心这个心爱的儿子。
　　“那倒也是。”公孙寅嘿嘿一乐，有自得地品起茶来。

　　“来瞧瞧三哥，没想到二哥也在此处。”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璇和寅一听，这不正是公孙莲吗。
　　“你三哥正说到莲妹，你就来了，”公孙寅与莲也算是自小打闹大，关系也算亲睦，目光触及莲身边之人“这是？”
　　“柳玉成，见过二皇子，三皇子。”玉成浅浅行了礼，今日玉成着了平日穿惯的简便常服，莲似乎也是受她影响，穿着清淡许多。
　　“想必你就是刚入宫不久的那位柳将军的女儿，久仰久仰，果然有边关的侠气。”璇初见玉成，印象倒是不错。
　　“三皇子说笑了，玉成长自晋阳，不懂女儿家装扮之事，言行粗浅，还望见谅。”玉成对这两位皇子没什么印象，口中客套，也不敢如面对莲一般肆意。
　　“这就不像你了，我们自小和莲妹一块儿长大，你可要一视同仁啊！”寅早就听莲念叨过这位不拘小节，言行大方的妙人，也就明白这位柳姑娘在和自己和璇客套呢。
　　“是啊，来坐，喝茶。”璇随即坐下。
　　见寅、莲也不拘礼数，玉成放松许多，也坐下品起这巴蜀来的茶。“蒙顶甘露？”
　　“你倒是会喝，我都是第一次喝这个呢。”寅惊异道。
　　“以前在外祖家喝过......”玉成敛了敛神色，岔开了话题，“这茶产自巴蜀，自然不是你这含着金汤匙的皇子喝惯的。”也不顾这话是不是算顶撞。
　　寅与璇相视一笑，虽说初见这柳姑娘还拘谨，这一会儿便“暴露”本性，莲所言果然......
　　“我所言不假吧二哥，玉成就是如此性子。”莲笑道。
　　“是啊，莲得以由此伴读，想必是不会闷了。”
　　如此详谈甚欢，年纪相仿的四人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午后。
　　临走时，寅走在前头，玉成也行在一边，璇一恍神，手上多了个纸团，一抬眼，莲笃定的看着自己，随后又收回目光，唤上玉成一道回芳芜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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