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花怜]在渊

　　花城给他说明天再来找他，谁知道没让他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便又溜了回来。
　　这一回来回来得巧，正好把同样刚进门的谢怜抓了个现行。
　　谢怜匆匆在床边坐下，示意他随便坐，没话找话道：“没想到这天，居然还挺热的。”
　　他前脚进门，只来得及放下糕点，连袍子都没来得及脱，花城后脚就跟了进来。也不知道他心虚个什么劲，明明就是普通出门一趟，花城也没说不让他出去的，却莫名的不想让花城知道。
　　花城好像是笑了一下——他仍是戴着那面具，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他在谢怜旁边坐下，没什么表示，道：“是啊。”
　　“……”他今天怎么如此迟钝！谢怜飞快明白了自己说了句什么样的蠢话，掩饰道，“我看外面又下雨了，有没有淋到？”
　　“带了伞的，”花城没有和他计较，道，“有些事情同哥哥商量，这么晚到访，还望哥哥不要介意。”
　　谢怜坐直身子，道：“什么？”
　　花城却卖起了关子，左顾右盼道：“不急。我这还未等哥哥更衣便来拜访，让哥哥为难了。我先回避一下？”
　　说着他便要起身，谢怜连忙倾身拉住他，道：“不必了。”
　　花城要是因为他暂时离开，他坐在这里干看着那就太无礼了，而他偏偏回来时跑了一路，这会儿脚疼得厉害，连站起来都会显得异常，更不要说送一下花城了。谢怜把崴到的脚微微往后收了收，道：“三郎突然找我，想来是有要紧之事，还是先说吧。”
　　花城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从柜中抽了条帕出来给他，隔空点了点他被打湿的额发，眨了眨眼道：“真的吗？哥哥不热，我可热得要死，那不如哥哥等我一会儿？我搬个冰鉴过来？”
　　谢怜接过帕子，道：“好。”
　　他不是看不出来花城是在为他着想，但他这个姿势实在不是很舒服，等到花城离开，谢怜飞快地脱袍脱鞋，把两腿埋进被子里，做完这一切，才放松了下来，拿帕子擦了擦额发的水珠，摆了个端正的坐姿，等花城回来说事。
　　花城回来时当真搬了个冰鉴，谢怜倾身把床边的矮凳并在一起，勉强让他放了上去。
　　花城放下冰鉴，看见了他盖着的被子，在他床边坐下，关心道：“哥哥这么早就上了榻，是不是累着了？”
　　“不是！”谢怜磕磕绊绊道，“就是……走了半天，坐、坐着舒服。”
　　花城这么晚来访，肯定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他不想因为什么受到干扰，更不想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麻烦花城，只是崴了个脚，连医馆的婆婆都说休息两天就好，能有什么必须得让他提一嘴的呢。
　　花城一愣，“扑哧”笑了出来，笑完道：“没想到哥哥……也是，确实舒服。”
　　谢怜低头捂住嘴，轻咳一声，不敢去看他，目光闪躲道：“这种小事……三郎还是说正事吧。”
　　花城点点头，却又掂了他放在桌脚的桂花糕来，一边解开油纸一边念道：“‘临春斋’，哥哥，这家是间好店啊。”
　　谢怜道：“是吗？是一位摊主告诉我的。”
　　“是啊，这家的好吃。”花城递给他一块，随手把纸包放在一旁，道，“一会儿说来怕是顾不得晚饭了，哥哥先随便吃点垫垫吧。”
　　谢怜小心翼翼地接过，疑惑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花城轻轻敲打着床沿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哥哥知道‘青灯手’吗？”
　　谢怜缓缓道：“听说过一次。”
　　出事那天晚上，镖头也问过他这个名字。也因为这个名字，他们镖队能活下来的所剩无几。而如今花城再次提出这个名字，怕不止单单是因为山匪了。
　　花城“嗯”了一声，又陷入了沉思，过了良久，就当谢怜想要再开口时，他抬起了头来，道：“那哥哥知道你那剑鞘的来历吗？”
　　他现在用的剑鞘是花城送的，才带上不到一天，自然说的不会是这个。那花城所指的，就是那把被花城拿去修理、划得乱七八糟的剑鞘了。
　　那剑鞘是他小时候从家里拿来的，没见有人用过，也没找人问过，唯一的认知就是花城说那是把“好鞘”，而他家本就是练武出身，到他这辈才转了文职，他父辈弃武断剑明志也并非说不通，但是花城这样一问，他却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把这样的好鞘扔到柴堆里当柴烧呢？按他父亲的意思是有人因为习武丢了性命，可是如今走江湖的哪个不是把头挂在腰带上？死了个人便从此断了多年的传承禁止小辈习武，看上去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了。
　　谢怜摇头。
　　花城低声道：“当年时间太紧，我不敢确定，只好仓促遮住了哥哥鞘上的花纹，原想前两年寻你，没想到又生了变故，上面那位……就一直拖到了现在，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两年前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原先上面那位发突发了急病，没撑过半月就去了。新上来那位年刚十九，想整治这山河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终于想起了那牢中曾意图造反的三王爷，连夜命人放了，谁知那三王爷竟不愿辅政，连夜溜了去，到现在还没找着。
　　花城伸出一手压在他肩上，继续道：“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谢怜神色一凝，敏感地预料到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不为他所接受。
　　花城没有再开口，像是在等他的答复，谢怜被他这吊着的话吓得提心吊胆，没怎么思考，脱口而出道：“我一直信的啊。”
　　花城压住他肩膀的手用了些力气，道：“‘青灯手’是谁不重要，这个人已经死了，重要的是有人觉得他还活着。”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谢怜的脸色：“因为他的剑鞘，在哥哥手上。”
　　谢怜茫然地看着他，似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道：“你是说，我当年捡的是他的剑鞘？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花城立刻道：“不是。”
　　“我没事，”谢怜低头揉了揉眉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把话补完，“也就是说，那天我遇到的山匪，是冲着我来的，并不是我以为的是一场意外。”
　　花城道：“是。不过这事与你无关，是那什么‘青灯手’后事没处理干净。”
　　怎么可能和他无关，那可是二十几条人命啊，如今他好端端地在这坐着，那些人却……
　　谢怜拉下了花城放在他肩上的手攥在手里，借着那点凉气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道：“那三郎今日找我，可是找到了那‘青灯手’的旧仇？”
　　花城点头道：“果真瞒不住哥哥。”
　　谢怜道：“是谁？”
　　花城道：“‘青灯手’树敌众多，而哥哥这次碰见的，是京中的刀法，源头却不在京中，倒是还和那连环坞有些关系。”
　　谢怜一愣，不可思议道：“连环坞？”
　　花城反手回握住了他的手，道：“是。哥哥在这里休息，恐怕不知道他们放了什么消息出来。他们说你……”
　　谢怜问：“什么？”
　　花城含糊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也记不住了，大概就说你就是‘青灯手’，意图祸害整个武林，不过没多少人信。”
　　谢怜明白，如果真的没多少人信，花城定不会多提一嘴，先不说不了解情况之人，光那“青灯手”的旧仇，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谢怜不动声色地回想了一遍他见那舵主时的情景，末了，轻松道：“由他说去吧，多说两句我也不会掉了肉的。”
　　花城却没笑，道：“明天我带哥哥去见一个人，具体情况，她比我知道得清楚多了。”
　　谢怜道：“好。”想了想，又苦笑道，“依你所说，如今连环坞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我这般出门，怕是会给你引来不少麻烦。”
　　“不会，我有一计。”花城边说边松开了握着谢怜的那只手，在脑后摸索着一阵，谢怜想要开口询问，眼前却突然一暗，脸上被扣上了一个东西。紧接着，花城的声音从离他很近的地方传来，道，“哥哥闭眼。”
　　谢怜依言闭眼，花城似是从对面挪到了他面前，一手托起他的下颌，在帮他调整面具，过了一会儿，花城放下手，道：“好了。”
　　这一回他就能看到了。花城坐在他咫尺的地方，脸上的面具已经取掉，五年的时光好似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依然是那般俊美逼人。见他抬头，花城唇角微微勾起，道：“怎么样？笑公子。”
　　谢怜小指无意识地一缩。
　　哪怕取了面具，他的右眼，仍是覆了一只漆黑的眼罩。
　　谢怜收回视线，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也冲他笑：“你好呀，血雨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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