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花怜]在渊

　　夜半三更。
　　一连几日，裴茗这院里每到晚上，便会进了邪风，把灯笼吹得晃晃悠悠，闪闪将熄。
　　院内人心惶惶，都说是进了邪物。
　　这话，是真的——当裴茗看见窝在柜顶上的“邪物”时，差点把茶喷出来。
　　花城探出大半个身子，用一种极为危险的姿势勾了块他桌上的点心，又一个用力翻了上去，一脸冷漠无情：“你找个空回京一趟，把我屋里那雕像藏起来。”
　　…………
　　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谢怜从西岳回来之后借着探望双亲的名义独自南下了半月，毫无顾忌地把花城抛下来“独守空房”。
　　而自从那一次回来，谢怜就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了。
　　也不是很大的问题，谢怜的行为举止或是对他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花城却不知道为何总是觉得，谢怜有时总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着他，而当花城转身对上他的目光时，那种狐疑便会消失无影无踪。
　　那种怀疑的目光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或者是说……谢怜这种怀疑对他没有恶意，但又确实是冲他而来。花城得闲时明里暗里试探过几回，都被谢怜装糊涂挡了回去，也试探不出所以然，索性抛到脑后，不浪费这个时间精力，被子一盖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而这种奇怪的怀疑，终于在一周之后爆发了出来。
　　那天谢怜早上赶了趟集，回来便神神秘秘把自己关进了屋里，花城好奇，趁着谢怜拿点心时凑了过去，才发现他居然是自己买了一套刻刀，旁边还散着刻了一半的木头。
　　花城他自己早年刻过石像，却从未刻过木头，看见那刻刀便来了兴趣，在谢怜买来的木材里翻翻找找寻了块小的，自己动起了手，没几下就弄出个大轮廓来。
　　再往后就是个精细活了，他索性直接在谢怜那坐定，将那堆工具往自己面前一波，刻入迷了，连谢怜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注意。
　　当他发现不对时，就为时已晚了。
　　谢怜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从他手里轻轻松松抽走了那个没刻完的小人。
　　——那是个轮廓与谢怜有八分像的女像。

　　裴茗捉摸着：“他发现了？”
　　花城道：“先绝后患。”
　　裴茗对他的想法不太赞同，啧了一声：“你敢雕有本事让人看啊。”
　　“不敢。”花城把酥饼三两口消灭干净，“和我赌两天气了。”
　　“算好的了，”裴茗眼皮一挑，“就你这事，我要是谢公子，管你有没有理由，先让你卷铺盖滚出去再也别回来。”

　　花城干笑两声。
　　谢怜站在他身后把那小人翻来覆去摸了一通，又从容地塞回了花城手里，面无表情地赞扬道：“挺好看的。”
　　花城连忙接好，把木像扔入他看不见的犄角旮旯，道：“好久不雕，手生了，哥哥还是别……”
　　话未说完，花城抬头瞟了眼谢怜的神色，心里暗道：大事不好。
　　谢怜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什么，在他对面坐下，微笑道：“说来我还见三郎雕过一回。”
　　“但我没想到三郎居然还有……这，”谢怜指了指他丢掉的木雕，面色微红，仿佛难以启齿，“这种喜好。”
　　喜好？什么喜好？花城随着他的指向瞄了眼，那木雕倒卡在床头的被子缝里，只留下一截裙摆，和一对穿着绣花鞋的脚，“不是，哥哥你听我……”花城背着手，把木雕又往被子里塞了塞，“不是哥哥想的那样。”
　　他是真的没有那些奇特的爱好，只不过是以前雕习惯了，下意识地就给雕成了女像。可以前见不着谢怜时他雕着玩就罢了，这回直接被谢怜逮了个正着，谢怜要问些什么，他是真的百口莫辩了。
　　闻言，谢怜倒也真没再怀疑，莞尔道：“我可还没来得及说我想了些什么。”他站起身转到花城身后，轻巧地将那木雕从花城手里抽了出来，“不过，还真的挺像我的。”
　　“哥哥喜欢便是最好，”花城松了口气，捉了谢怜的手，又要闹他，“一时手快雕成了这般模样，这个哥哥就不要看了，我给哥哥雕个新的。”
　　谢怜被他捉了手拉进怀里，正寻着舒服的坐姿，闻言愣了一下，问道：“一时手快？”

　　“那你给他解释清楚你是当年因为掩人耳目才把他……”裴茗抿了口茶，后知后觉道，“哦，那我估计也见不到你了。”
　　花城：“明白就好。”
　　“可是按谢公子的脾气也不至于啊，”裴茗咂咂嘴，“你还给他说了什么？”
　　“……”

　　“以前雕过几次，”花城搂了他的腰，把头抵上了谢怜的肩膀，只当是他又想起来了刚刚的猜测，辩解道，“不过，哥哥不用担心，我真的没有那种爱好。”
　　谁知他这一说，谢怜似乎更惊讶了一些，他侧过身，对上了花城的视线，笑道：“我还不知三郎雕过，是什么时候呀，瞒我这样久。”
　　花城眉间一抽，觉得事情好像超出了他的控制。
　　要知道，他雕这些的时候，已是与谢怜四年未见了，那会儿各地闹灾皇上日日在朝上大发雷霆，一时半会儿没空管他，他便寻法子托人搬来了些石头消磨时间。
　　那种档口，他自是不敢直接对着谢怜雕的，于是他便想了个不太靠谱的主意——把那石像的身材服饰皆雕成了姑娘的样子，只留一张七分像的脸，再拿头发一盖，他只说是当年看戏时惊鸿一瞥的姑娘，听见的也只当他痴情，谁也不会再多追究点什么。
　　可是这些，他哪敢给谢怜说啊！
　　要是让谢怜知道自己五年前就已经图谋不轨……花城眼皮跳了跳，含糊道：“挺早以前了。”
　　谢怜在他怀里弯了弯眼角：“是我刚见你那会儿吗？你那几天来无影去无踪的，难道是偷偷背着我……？”
　　“不对，”花城也随着他笑眯眯道，“哥哥再猜猜？”
　　“我哪里猜得到。”谢怜摇摇头，他抚摸着木雕的眉眼，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不过，话说回来，三郎为什么要把我雕成女像呀？”
　　这可就问到点子上了，花城搂住谢怜腰的手出了一层薄汗，谢怜仍低着头玩那木雕，滑下的发丝拂过他的侧脸。花城喉间滚动了一圈，还是实话实说道，“雕了有两年了。”
　　“这么久？你该不会是……”谢怜愣了愣，“不，不对。”谢怜揉了揉眉心，把看上去不切实际的猜测咽了回去，“那时我们已经没有再见过了。”
　　谢怜垂眼，将木雕搁在一旁，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我听说你那时候——只是听说，说你……在府里雕了位姑娘。”

　　裴茗津津有味地听完，最后评价道：“活该。”
　　花城不置可否，又掂了壶茶。
　　“这我可没辙，”裴茗往椅背一靠，“你自己解决。”

　　花城抱着人的手臂僵了僵，佯装无事，懒懒道：“谁告诉哥哥的，我打不死他。”
　　谢怜学他挑眉：“所以说？”
　　“不是姑娘。”花城深吸了一口气。他把谢怜放下，一翻身，将人困在窗户和他的怀抱之间，笑道：“哥哥都想让我承认些什么？”
　　“三郎都还瞒了我些什么？”谢怜眉越挑越高，伸出一只手，挡住凑近的花城，“你……”他说不出来了。
　　拖着总不是事情，花城舔了舔嘴角，暗道：怕是瞒不过今天了。
　　他瞟着谢怜半张的嘴，决定破罐子破摔一回：“比如？”花城凑过去，把谢怜锁进了怀中，“承认我确实想过，让哥哥在拜堂时那样穿？”
　　“这，根本就……”谢怜张大了嘴。
　　“或者承认我确实为哥哥神魂颠倒，五年前就想把哥哥——”
　　“花城！”

　　“……”
　　花城陈述道：“然后他就不理我了。”
　　“行吧，”裴茗呵呵道，“那您今儿来我这儿是？”
　　花城打了个哈欠，“把石像帮我藏了，我回头给他雕个更大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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