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别无长夜

　　尽管柳吹雪早知施眉乃当世无二的巾帼英雄，此刻也不免为她一往无前的气魄所震。

　　世上痴人何其多，有人贪财，有人爱色，有人慕名，更有数不清的人痴迷于权利。

　　然谁知，施眉不恋红尘，早已修成普世的慈悲大爱，若有怨仇，便随他报去，试问谁人不会为仇恨左右？此生她唯能以心守湖天派中高悬的中正二字，万般众生在欲海沉沦哭嚎，施眉却始终脱离那帮痴人，不染世俗尘埃。

　　柳吹雪大笑道：“施眉，你做湖天掌门真是委屈！梅生寒冬尚留香，汝入红尘不懂情，实在可悲，可悲！”

　　施眉却以两指为剑，遥指柳吹雪，眸中闪烁着冷沉怒色：“多说无益，柳吹雪，我怜你过去种种可悲可叹，多少次饶你，以期你有朝一日悔过自新。怎奈何你屡屡走入歧途，搅得江湖血雨腥风不断，你与腰子切恩怨我自不插手，但休矣剑一事，我必要查清！”

　　柳吹雪轻狂一笑，“你又有何能为敢如此叫嚣？”

　　说罢，他将地上生死不明的腰子切扯起，探手成爪，运气其中，嘲道：“你看，这便是你湖天的首席，武林中无二的高手，人称天上天下天地无双刀的腰子切……你猜猜，他在我手下过了几招？”

　　“更何况我休矣剑在手，”柳吹雪阴测测道，“莫说一个腰子切，就算现在要屠尽整个湖天，也无人可挡我！”

　　施眉面色更冷，犹似腊月飞霜，“看来今日，你要领略过分狂妄的下场了。”

　　柳吹雪错手一抛，狠狠把腰子切往一旁甩去。深刻在柳吹雪骨头里的狠绝孤高使他右手持剑，先挽一花，眼神即冷又辣，好似一把火里烤又雪里埋的刀。

　　柳吹雪与施眉，两个都是武林传奇中的传奇，自然颇有几分相似处。

　　一样的艳绝青史，一样的孤傲不群，一样的在名为邪、正的两座入云高峰登顶。

　　他二人是天生仇敌，这是想当然的事。且不论其他甚么正邪自古同冰炭，单从一处来说－－

　　柳吹雪一生只爱过一个陈小果，然而陈小果爱过无数人，女人有，男人也有，他练武无甚天分，却是天生欺心的高手。柳吹雪被陈小果拿捏在手，好像姜太公闲时以直鱼钩把玩池子里的一尾游鱼，说是愿者上钩，实际鱼若要想咬上直钩，又怎不是憋了口气，偏要勉强？

　　施眉一生被无数人爱过，能走进她心中的却一个没有。她生来高贵，天赋异禀，比陈小果这等花心淫贼更不留情，陈小果尚有闲情与人周旋取乐，或真有一刻互相交付真心。但施眉不会。她有情有爱，是小情小爱，也是大情大爱，可也正因为她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吝啬，你为她赴汤蹈火，她却以为这是你命中该有此一劫。

　　因此，柳吹雪深恨使他求而不得的陈小果，像他一样求而不得的腰子切，还有……与陈小果一样令人求而不得的施眉。

　　他抢先攻去。

　　手持的长剑是闻名天下的宝剑。身怀的功法是震慑武林的神功。

　　柳吹雪在雪峰龙王座下修习时，外功并不以剑法为主，然而雪峰沅水本就是心剑相辅的神功宝典，至情至性，剑亦随心－－

　　那烁亮宝剑横空刺来，轻灵飘逸，薄如宣纸的刃更快过凛冽西风，施眉看不清出此招究竟是怎样动作，只见眼前窜过平直的一条银线，下意识侧步一让，右眼先是一冷，旋即鲜血淋漓而出，在脸颊上竖下湿淋淋的血泪来。

　　好快的剑！施眉吃了这钻心一痛，终于惊愕失色，“你－－！”

　　她来不及心疼被劈开一剑的右眼，便见柳吹雪扬眉一笑，极潇洒地把剑往空中一抛，以鞘接剑。施眉不敢闭眼，强睁双目，咬着牙将那雪白无痕的休矣剑刃入鞘的一瞬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一剑，已快到了血也来不及留在剑上的地步。

　　“无能之辈，且先独自品味一番不自量力的下场罢。”柳吹雪冷笑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破旧锦囊，掷在施眉脚边，“聚散匆匆，此恨无穷。这便是施泉的最后一句话。我替他写下来转交给你，算是谢他赠剑之恩。”

　　最后……一句话？

　　施眉强压心中悸动，并不去捡那锦囊，“甚么意思？”

　　柳吹雪横她一眼，以掌破墙，携剑而去。

　　施眉再看－－

　　这只粗布锦囊，针脚杂乱，除去那用来拴口的红绳上的不凡碧玉，这东西与其说是锦囊，反更像穷困潦倒的农户才会用的钱袋。

　　它虽破损不堪，被尘土和鲜血染成了猪肝紫，气味却并不杂乱，闻起来只让人觉得此物像久不见日月的房间，一股子陈朽味道。

　　施眉垂首看它，右眼的鲜血忽然坠下一滴，碎在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袋上。

　　她把那红绳一扯，一张纸条忽悠悠从袋中掉出，打着飘落在地上。

　　两面是用血写就的字，已经干涸发褐。施眉伸手去捡，只是忽不知哪根经脉冲撞，引得她的指尖震颤抽搐起来。

　　施眉强松口气，闭上那只剧痛不已的右眼，用左眼细看那纸条。

　　果见上书：聚散匆匆，此恨无穷。

　　背面又小字一行：冰镜有雾难照我，拭镜半生影不清。只愿与卿缘此尽，来世再无未了因。

　　施眉怔怔然半响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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