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途

作者:Tinoko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消失的心跳 六


      岑凯文从路边的水果摊上买了筐桃子,一路把车开成了嫦娥三号,恨不能一飞冲天的改走航道,却也架不住安平区菜市口那狗屁不通的路况。

      他在小巷里迷迷瞪瞪地兜了一大圈,这才找着与胡志龙约定好的面馆。

      小面馆的设计偏向老旧,白墙的乳胶漆脱了个干净,不小心蹭一下就是一身的白灰,中年人靠在轮椅上,形容枯槁,冲着岑凯文就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他的实际年龄不会超过六十岁,整个人却带着一股子沉沉的暮气,他的两条腿从膝盖以下低位截肢,只剩两条空荡荡的裤腿。

      胡志龙是老刑警出身,在一场爆炸中失去了双脚,岁月将这个精神奕奕的小伙子摧残成了一个一生都无法站起来的干瘪老人。

      他一激动就条件性地想站起来,整个人重心前倾,好悬才没从轮椅上滑拉下来。

      岑凯文伸手去扶,却被胡志龙用颤抖的手臂挡下,老人就像是一个居住在封闭城堡里的象龟,用厚重的龟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善意与恶意。

      对于面前的这个人,岑凯文并不了解,甚至是有些陌生的。

      他只是知道胡志龙是他父亲曾经的副手,那时的岑凯文还是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骄纵少爷,他爹也是刚从一线退下来,每天在公务与儿子闹出的烂摊子之间疲于奔命,没多久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他的死法十分凶残,炸/弹--当时潼城莫名冒出了几个流窜多年的通缉犯,市局连续加班了好几天,那天岑凯文回去的迟,满脑子的浆糊,思绪百转千回,前一秒还在想着手头上的案子,后一秒又中途插播起某个沈姓的小混蛋,正咬牙切齿间就见从自家门口出来个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

      男人和颜悦色地冲岑凯文点了个头,往客厅里靠了几步,跟他爹吆喝:“咱们是真的都老了,以后还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这个人就是胡志龙。

      就在这时,岑凯文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突然突突得跳了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造反,他看见沙发底下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闪着红色的光,非常微弱,只有借着光滑的瓷砖反光在沙发布上时,才泛起浅浅的一片,越闪越快。

      胡志龙先是一愣,随后顺着岑凯文的视线望去,瞳孔就是一缩,用最大的声音提醒沙发上坐着的人:“炸/弹,快走……”

      声波的传递在那一瞬间似乎是出现了断层,“轰”的一声巨响就出现在了三人耳畔,胡志龙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把岑凯文往门外扑,弓起后背,以自己的身体为盾,挡住了席卷而来的炙热气流。

      从那天以后,岑凯文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浮萍。

      胡志龙生怕饿着他,转着轮椅往后台晃荡,一看就不是熟练工,歪七扭八的差点撞上木桌拐子。还十分执拗,几次用目光打消了岑凯文起身帮忙的动作,麻利的把面下进汤锅,几分钟后,端出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面出来。

      岑凯文想起自己早上刚入肚的大号三明治,又看着面前大份的牛肉拉面,秉承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革命精神,扒拉了一大口,狼吞虎咽。

      小面馆里没有空调,就一个大号的电风扇挂在边上吹,岑凯文又是刚从空调边上出来,一头热汗汹涌而下。

      七年了,岑凯文都是尽可能地不去打扰这位可敬的老前辈,年节时趁胡志龙的女儿胡芸芸放寒假,把她叫出来塞一些压岁钱和年货聊表心意。现在骤然见了本人,居然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胡志龙的夫人是一个典型的直肠子,一直认为是岑家父子俩和警察这个职业害了她的亲人,那之后就格外不待见丈夫先前的同事,特别是岑凯文,每次一见着他就要用扫帚赶出去。

      然而面对这位舍身为自己挡火舌的老前辈,岑凯文却忍不住低下头,这一刻,他既不像独当一面的刑侦队长,又不像放任自流的网吧老板。

      他身上的匪气褪得一干二净,坐在那里吃面的样子就像只炸了半辈子毛的狮子,被悄然撸顺了过去。

      胡志龙笑得慈眉善目,说:“你昨天说有事找我帮忙,来,说说看。”

      八年前旧案的负责人就是他的父亲,此时也不能把它老人家从骨灰盒里请出来一探究竟,只好退而求其次,询问父亲当年的副手。不过这前尘旧事对胡老来说搁在心里总是个伤疤,他也不好问得太直白。

      岑凯文觑了觑老前辈的脸色,用尽量平和放松的语调说:“胡叔,我这次来,就是想和您聊聊当年容静的案子。”

      此时正处于一个早饭不早饭,午饭不午饭的点钟,小面馆里没有外人,就连外面那条巷子上也是人烟稀少,两个男人隔着八年的时光,在电风扇的噪音下对峙而望,不知过了多久,胡志龙一瞬间冷硬的神情才缓缓回暖。

      另一边,沈晔面对另外一个人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容静的父亲是一个看上去要比同龄人苍老许多的中年男人,他的情绪十分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漠然,对外界的一切提问都保持着生硬的态度。

      他顿了顿,回答说:“我先天精子存活率低下,静静是我唯一的孩子,她已经过世八年了,这八年里,我的妻子也离我而去,警官同志,您请回吧,我们没有什么好聊的。”

      男人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却又坚决。

      这个人就是容静的父亲容永飞。

      沈晔一线刑警多年,调理群众纠纷和安抚受害人家属那一套做得驾轻就熟,对他来说,不好应付的往往不是那些哭天抢地,肝肠寸断的,他们的悲伤和愤怒往往代表他们还有情绪,对警方还有着基本的信任,而眼前这个男人,显然以经不在此列。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局外人,冷静、淡漠,没有分毫的情绪波动,甚至你都无法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丝希冀。

      他是对警方失去了信任吗?又是什么致使他对警方失去了信心?

      这也让沈晔确信了一点,这个男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嘴角一扯,闭了嘴,抿了抿干涩的双唇,非但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样子,反而坐了下来,然后低头抽出公文包,拿出最外层放着的照片,放在容永飞面前。

      “这个人叫于晶晶。”沈晔说:“是一名英语老师,刚毕业没多久,昨天凌晨,尸体被发现在安平区的小胡同里,她的母亲患有心脏病,父亲这会正在赶来潼城的路上,您现在的证词至关重要。”

      容永飞冷笑出声:“我的证词至关重要,那当年你们怎么不采纳了,你现在在这里说什么至关重要。”

      他指向客厅挂钟边上的两幅遗像,情绪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另一只手重重地一拍桌子:“我女儿已经惨遭不幸,你们还害死了我的妻子,我和她当年四处找人说案子,摆事实讲证据,你们没人听,没人理解,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替死鬼来平息公众关注,你说于晶晶的母亲有心脏病,那我妻子呢?她也有心脏病,她是被你们这些警察活活气死的!现在过去了那么多年,你们又找上门来了!你们早他妈干什么了!”

      沈晔张了张嘴,把到嘴的辩解咽了回去。直到此刻,容永飞的眼神中还是没有半分希冀,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明白,这个男人已经将自己的后半生将将活成了一池悲拗的死水,风平浪静又心如死灰。

      “对不起。”原本安慰的话语落到了嘴边,只变成了这苍白的三个字。

      容永飞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的瘫坐在木椅子上,老泪纵横。

      “容叔。”沈晔弯腰把掉在地上的照片捡了回来,擦去上面灰尘,再一次推了过去:“您没有错,当年那案子的确另有隐情,我向您保证,这次我们一定会让那个凶手付出代价,您能再相信我们警方一次吗?”

      容永飞的目光缓缓地移向被再次推来的照片上。

      这是从死者生前的同事跟前要来的艺术写真,扎着马尾辫的女人笑靥如花,镜头是从斜侧面拍摄的,在特殊的角度之下,居然同容静生前的轮廓有几分相似。

      容永飞的目光有些发直,不断地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上女人的笑脸,呆愣了半晌,原本剧烈起伏的胸膛这才渐渐平息。

      “叔,我这次来不是要揭您的伤疤。”沈晔的语气温和至极:“我这里有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绝不耽搁您的时间。”

      容永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从电视机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铁质的月饼盒子,打开来摊在桌子上。沈晔拿出笔记本:“能简述一下当年的调查进度吗?关于您有所隐瞒的部分。”

      容永飞的指尖一顿,神情在瞬间凝滞了起来,铁盒子里是一沓又一沓的旧照片,摆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女孩笑得眉眼弯弯,双手对着镜头比着俏皮的“V”字,一旁的的女人也是满面的幸福,照片里的容永飞看上去要比现在年轻的多,至少没有那股子沉沉的暮气。

      原本和谐美满的三口之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将男人折磨得苟延残喘。

      “从我女儿失踪的那一天起,我和妻子就一直在暗中调查。”容永飞把最底下的一打照片取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了沈晔面前,方才激烈的情绪失控致使他的声音十分沙哑:“静静是在周末回家的途中失踪的,她高考发挥失常,就近读了本地的一所专科学院,离家就几公里的路程,一开始,我当她和朋友出去玩,或者是社团活动没在意,直到几天后她们辅导员打来电话,说她已经无故旷课了好几天,我这才急了。”

      沈晔:“我记得您是在容静失踪后一周左右前往派出所报得案,为什么会中途耽误那么长的时间,我相信您应该知道,通常的失踪报案应宜早不宜迟吧。”

      容永飞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我前前后后往她们学校跑了好几趟,和她的室友交流了七八次,把她可能去的地方都跑了一遍,结果在学校临街的小卖部里打听到了点消息。小卖部老板说在我女儿失踪当天傍晚见过她,跟着个男人走了,当时我没法子,只能报警,借助你们警方的力量调查附近的路网监控--我当时也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派出所的民警,想着你们毕竟是专业人士,再怎么也比我这个半路出家的靠谱,也就没有多想,全权在家里等着你们的消息,不过后面一直没什么进展。”

      说到这里,容永飞狠狠醒了一把鼻涕,冷笑道:“我相信你们这些专业人士,结果你们就交给我一具尸体,而且连完尸都没有,你要我怎么继续相信你们?”

      沈晔没有替当年查案的老前辈辩解,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下去。

      “我和我的妻子辞了工作,顺着小卖部店长的那条线索追查了下去。带走我女儿的男人非常小心,避开了所有监控,我觉得他对这片地方一定十分熟悉,况且从学校到家这一路上没有什么特别生僻的小道,一个男人想强行带走一个二十来岁成年人,这也不可能,所以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是。”沈晔用水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圈:“按照您这个看法,嫌犯实行犯罪应该是蓄谋已久,不过当年一共失踪了六个孩子,他们之间男女各异、家境背景不一而足。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受害人年龄都在十九至二五岁上下,嫌犯更像是在大街上扔骰子,随机的点到谁就是谁。如果不是团伙作案,一个人的精力根本无法做到同时兼顾。”

      容永飞轻蔑地扬起眉角,眼神中还是空洞而冷漠的:“警官同志,请你看一看自己面前的照片。我女儿在失踪前的一周左右,曾经打电话回来,和我们说她可能是被人跟踪了。”

      沈晔同容永飞道了别,匆匆就赶回了市局,中途又接到了陈英的电话。

      “老大,于晶晶的家属刚刚到市局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650391/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