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条鱼过冬

　　导师他们这栋楼，因为是老小区，住的人不多，所以连电梯都没安装，楼梯间的灯是感应式的，有时亮有时不亮，发挥很不稳定。出门的时候，嘉文领先两步，微垂着头，伸手过来，四步正专心致志看路，于是想也没想地拒绝道：“没事没事，你走你的。”
　　前面的人顿了一下： “苏四步！”两秒之后，压抑的，微带着火气的声音响起：“你想好再说！到底谁走谁的？”明显是怒了！
　　如果四步这都看不出来那就真的……“我走我的，不是，一起走，一起走。”然后又是委屈，又是甜蜜地触到他的手背，小心翼翼的尝试，刚要一鼓作气有所动作，奇怪的热源靠近，他的手探过来，顺着掌心一路往下滑入指缝。
　　四步心底蓦地一动，过后想，到底是强人啊，主动权的绝对拥有者！自己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坐享其成……为了掩饰叹服，随便扯了一个话题开始聊起来：“你刚刚跟师母说什么了啊？”
　　“想知道？那……”视线下移到两人交握的手指，稍微收紧了一点力道，某人将之理解成一种不太入流的暗示了。
　　“还是算了……”虚弱的回应。
　　对方看出她的不好意思，停止了打趣，微微笑了一下之后，慢慢地开口道：“说你很好，我们很好。”
　　“……”四步怎么有点不信呢。
　　“那导师又同你说了什么？”静默片刻，嘉文挑眉，表情淡淡地问道。
　　——看起来倒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四步微放松：“没，没说什么啊。”怕他不信，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在谈工作嘛。”心想，总不能讲小家子气什么的吧？显得自己多没格调，不就谈个恋爱嘛，好像完全没得一点技术含量一样（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言，泪……）
　　“是吗？”
　　“嗯……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关心的吧。”语速很快地讲完，没过什么脑子，因为一心想着赶快，赶快，赶快揭过这个话题，为此还特意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言语之间就更加有些词不达意了。
　　“你呢？你也是这样想的？”没什么好关心的……
　　“昂……”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之后，气氛毫无征兆地冷下来，嘉文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了她一瞬，四步却觉得他的目光有些不同寻常，似乎夹杂着某种隐晦的失望。
　　直到两人都坐上车，他的神色也依然不见和缓，迟迟没有动作，然后四步在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突然有些了悟了，看着他微蹙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然后手指轻叩了两下方向盘：“苏四步，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所以你不愿意花心思在上面？随便我怎样？你愿意配合就配合，不愿意配合就不配合，是这样吗？”
　　“啊？不，不是的。”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呀？傅医生！一急起来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这罪名安得实在太大了！
　　而他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或者仅仅是因为不够喜欢？”
　　“没有吧……”我没有表现出这个意思吧？四步无力了。
　　实在有点诧异于他这幅样子，好像很不确定一样，以往明明都是强势冷硬的作风，突然间变得这么……患得患失？四步不适应了。
　　再说，叫一个逆来顺受惯了的人立马翻身做主把家当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啊？？！！
　　——怎么不想想自己从前是多么“盛气凌人”？真是的！
　　于是某人鄙视地憋憋嘴，决定暂时先不要讲话好了。
　　“……没有吧？”而嘉文听到这里是轻哼一声，将之理解成默认了，还有比这更苍白，更没底气的辩驳吗？脸色蓦地阴沉下来，一言不语地发动车子，疾驶入夜色之中。
　　再望到身边人不为所动的侧脸，难免偏头苦笑起来，想到之前老师随口提起的话，大意是苏四步一直以来都是文文静静一个人，不会搞脸红脖子粗这一套，感情的事就是有些消极也可以理解，要他耐心点，多引导。
　　嘉文只觉得好笑，心底处一片柔软：“我积极就行了。”能指望她什么？
　　但此时却真的有点不受控制地微微恼怒了，看这人一副无可无不可，丝毫不打算花心思的样子，居然觉得不平衡。
　　逼一步走一步，从来不晓得主动一点，中午对着别人还知道要跟他站到同一条线上，转眼又木讷起来，好像有他没他都一样。
　　越思及居然越是上火，嘉文对自己也是颇为无语，这么不理智还是头一次。此时汽车冷不丁驶过一个分岔路口，完美地避开四步回校的方向，嘉文也是一愣，想到什么，干脆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苏四步你今天跟我回家……”
　　“不要！”不待话落，已吓得汗毛根根竖起！立马态度坚决地拒绝道。傅医生实在太过一鸣惊人……一定要进展这么快？
　　“吃饭……”对方的语气已经不好如何形容了。
　　“呃，也，也不要了……”
　　“你都在想些什么？”
　　伴随着一声轻叹，还有扶额的动作，四步郁闷地闭嘴了。
　　——明知故问，睡，睡觉啊！不然还能想什么。
　　……
　　而傅医生这边，虽然一向是强势时候居多，此刻看了一眼懊恼不已的人，到底是不忍心再责怪下去，顺手打开了电台，气氛有些微微的呢喃，这段时间渐渐熟悉起来的的女声流荡在暗夜的空间内。
　　难以相信自己会越来越耐心了得，以前大概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进去这类型的节目，竟然还有情感咨询什么的，但是想到苏四步讲起来也是其中一员，突然觉得一切都可以接受了，深夜下班的时候，一个人返家的途中，很多次涌起冲动，想马上见到她，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她，数不清的隐秘感觉，都因这个人而起，甚至由此滋发出更多难言的情绪。
　　他其实并不抗拒，相反，还有点享受。
　　可能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心情？
　　无缘无故，也解释不清。
　　……
　　路灯的光无穷无尽向远处蔓延，晚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四步的心情也跟着慢慢放松，之前的躁郁散了大半，此时正静静地听着莫轻在连线一个失恋的高中女生，茵茵姐休产假了，大盘安排莫轻顶上去代班，这人最近又是想选题，又是进直播间的，可想而知压力不小，难怪之前还说现在不得不拿身边人大做文章了，想想也可以理解，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哪来的那么多时间每天去挖掘新闻和线索啊，事情能做完就不错了。
　　而且仔细听的话，莫轻的声音其实比茵茵姐更适合夜晚诶，漫漫的温情，一种能够熨帖人的神奇力量。
　　大多数时候都是莫轻自顾自地说。
　　“其实感情很多时候不如我们想的那样难以忘怀。”
　　“总以为这一段是最好，是无可取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爱也有夸大的成分？”
　　“谁没有谈过几次无疾而终的恋爱，镜花水月一场空。”
　　“每一种都尝过鲜，每一种都不去拒绝，有没有结果都是人生。”
　　“就仅把它当作一段经历吧。”
　　“回回头没有什么再值得留恋。”
　　“是，是这样吗？”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隔着电波穿来，显然还有些不太信服。
　　“当然了。”莫轻柔声安抚着：“你还记得小苏吗？之前茵茵姐在节目里提起过的，我们的文案妹妹。”
　　“嗯……”仍然是止不住的啜泣声，但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
　　这边两人的目光静静对视了一瞬，四步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轻的声音还在继续：“小苏也刚刚从一段漫长的暗恋中抽身出来。”
　　“现在分手了？”
　　“不，多年以后终于在一起，但这种事情何尝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只有亲身体验过才会发现，也许之前一直抱以期许的人，报以期许的感情都不过尔尔。”
　　“所以我要看淡一些是吗？”
　　“没错。”
　　“我知道了……莫轻姐姐那你也劝小苏分手吧！不要耗在毫无意义的感情上！体验过就够了，对吧？”被劝慰的少女，突然像打了鸡血一般，开始反哺起主持人来。
　　“呃……你说的对。”莫轻说道，只是不晓得声音为何有些气弱。
　　“加油！”
　　“嗯……你也加油！”
　　然后节目很顺利地进入到下一流程，电波那端的主持人完全不知道有人因为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吓到四肢发软……什么叫不过尔尔？什么叫不撞南墙不回头？自己什么时候讲过这种话了！
　　四步缓缓地动了动僵住的脖子，依然是大气不敢出一口。
　　面前人的脸此刻已经阴沉得不能再阴沉，随空气一起僵冻起来的，还有他的声音，完全不同于往常的淡漠：“不过尔尔？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说分手呢？四步。”
　　“我……”几次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看到他近乎嘲讽的表情，却有些无从开口。
　　而在对方看来这几乎是百口莫辩了，眼底的愠色越来越明显，后来淡淡问了一句：“我只是你一段经历？所以哪怕这段感情无疾而终你也觉得很正常？”
　　“不是……”
　　明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言之凿凿，怎么去解释？
　　唯一的办法是把莫轻拉过来当面对质了。
　　——拿身边人大做文章？王八蛋！还真是早早就开始打起了预防针啊！
　　简直是各个击破嘛！现在又开始高高兴兴地给导播小哥加戏了，真是……
　　而且这期主题居然叫……夸大的爱？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就是莫轻口中随便搞的选题？
　　随便搞一搞就这么劲爆，四步现在真的已经不止四肢发软了。
　　思路也有点发软了，强打起精神之后，想到一个问题——现在最主要的是摆脱嫌疑啊好不好？
　　至于其他的，就只能看他愿不愿意相信了，时间会说明一切的。
　　不管怎么样先试一试好了 ！
　　然后四步勇敢迎上他的眼睛，酝酿了一下：“不管你信不信，真的不是我说的。”虽然小声，但是说得异常坚定。
　　“是吗？”他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
　　“真的真的真的！”
　　“那是谁说的？”
　　“我同事。”
　　“哦？你的意思是，你不说，你没有想法，你同事会知道你对这段感情的态度？别人会无缘无故去瞎编？”突然严厉起来的声音，让听的人不敢正视他的脸色。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莫轻确实就是瞎编的啊！四步好郁闷了：“反正不是我说的。”也可以说是置气。
　　对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但神态之间却不为所动，还是一样的阴郁吓人。
　　一看就是没有相信……
　　四步难免小小地沮丧起来，心里乱乱的，又觉得很吃力，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人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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