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故人来

　　简杏垂眸看他，淡淡应道：“舒时辩，你真是醉糊涂了。”
　　舒时辩颓然垂手，继续说糊涂话：“你和我回庸城好不好？我们……我们去公园走走。”
　　“不好。”简杏把手轻贴在舒时辩的额头上。
　　他的脑袋热得发烫，脸颊像糊了腮红没晕匀，已醉得神志不清。

　　“简杏。”舒时辩望向她，瞳孔里没有焦距，目光涣散，“记得看书……”
　　她哑然。
　　记得看书？看什么书？

　　舒时辩缓缓阖眼，说话的声音渐而细小，可简杏还是能听得清楚，他说的是：“要不然会考不上大学的。”
　　七年前，他们还在读高三，舒时辩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本是无心的一句提醒，谁也没料到，最后居然成真了。

　　舒时辩枕着她的膝盖，呼吸声平稳，彻底熟睡。
　　简杏拍拍他的脸，力道很轻，语气温柔，“舒时辩，你睡着了吗？”
　　舒时辩没动静，睡得更安稳。

　　简杏翻了个小白眼。
　　麻烦，大麻烦！还是送上门来的大麻烦！
　　简杏看向右手心。再稍微用力一点，一巴掌招呼下去，应该能扇醒。

　　念罢，她低头去瞅舒时辩——剑眉舒缓，鼻挺唇薄，要不是性子自负桀骜，倒是富婆会喜欢的小白脸。
　　这张俊脸，是简杏生平所认识的人里最俊的，俊得她下不去手。

　　简杏深吸气，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撑起来，却还是没法承受，根本站不稳。
　　折腾了五分钟后，她被醉死的舒时辩壁咚在门板上，无法动弹。
　　“要不是你长得帅。”简杏挣扎翻身，让舒时辩的身子搭上后背，腾出手来掏钥匙，“我才不管你。”

　　钥匙入孔，咔嗒开锁。简杏踹门而入，鞋也不用脱，一鼓作气，直接把舒时辩拖到卧室里。
　　舒时辩横在床上，天塌下来都叫不醒。
　　简杏半蹲下，帮他把鞋子脱掉，又跪到床上，帮他把大衣脱掉，再用被子把人盖住，掖紧被角。

　　做完一切走出卧室，简杏感到莫名。
　　为什么我要……？
　　哎，算了，怕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

　　“叮叮叮——！”
　　手机铃声响起，舒时辩瞬间睁开眼。

　　他没有丝毫犹豫，掀开被子后当即伸手探向床头柜，一把抓住手机。
　　拇指划动接听键，放到耳边，“喂。”
　　“墨理那边有新的进展，Paul已经答应和我们面谈。”方朔的声音响起，语速平稳，“但要还有一个要求，必须是我们飞去英国见他。”

　　舒时辩听着，一面环视陌生的环境，一面在脑海里思索昨晚发生的事。可不论怎么想，他都想不起来。
　　关于昨晚的最后记忆，是他在八楼门口看见简杏走上楼梯，之后彻底断片。
　　不过看屋子的装修，他现下应该就在简杏家里。

　　舒时辩抿唇，“你怎么想？”
　　“沈辞赋下周就会接手舞团，舞团会经历一次大换血，原先预订的全息芭蕾演出时间也要推迟。所以……”
　　方朔主管运营，陈墨理主管财务，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都走不开。
　　舒时辩对此了然于心，“你们留下，我去就行。”

　　“你确定吗？”方朔有些为难，“你之前从没有单独谈过生意，要不让墨理和你一起去？”
　　“不用。”舒时辩断然拒绝。
　　方朔的笑声爽朗，“你们俩还是老样子，合不来。”

　　舒时辩不作回应，只问道：“面谈定在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我可以马上帮你订机票。”方朔回答，听筒传来鼠标点击声，“下一个航班在两小时后，可以吗？”
　　舒时辩抓起搁在木椅背上的大衣，快步走出卧室，“可以。”

　　彼时，简杏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荷包蛋走出厨房，恰好和舒时辩正面撞见。
　　“要走了吗？”简杏把盘子放在餐桌上，熟练地解开围腰的绳子，“不急的话，吃个早餐再走？”
　　舒时辩驻足，表情有些犹豫。
　　简杏兀自拉开椅子坐下，模棱两可地道：“宿醉刚醒，不缓一下？”

　　五分钟后，舒时辩梳洗完毕，也来到餐桌旁坐下，就坐在她对面。简杏用空碗盛满粥，摆在舒时辩面前，又抽出一双筷子给他。
　　“谢谢。”舒时辩接过，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费解。
　　简杏浅笑，端起碗低头喝了一小口粥，“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经历过那般暧昧的事之后，她面对舒时辩时竟还能安然自处，确实挺奇怪，连简杏自己都觉得奇怪。但回头仔细想想，倒也不觉得出奇。
　　她是林沁，而林沁和舒时辩是完全没可能的。
　　没必要庸人自扰。

　　舒时辩没有直接发问，只道：“昨晚……给你添麻烦了。”
　　简杏咬住筷子，伤神地点点头，并不否认，“你知道就好。”
　　逞大方把床让给舒时辩，她自己睡了一晚的沙发，今早起来腰酸背痛。

　　“可你为什么……”舒时辩还是忍不住。
　　他想问，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话至一半又哽住。

　　简杏分下一颗荷包蛋，把盘子递给他，“如果我越是有意避开你，反倒像是我心虚。既然如此，不如大方面对。你觉得呢？”
　　舒时辩随口接茬，“只是普通朋友。”
　　“嗯，普通朋友。”

　　暂时撂开心结，两人坐在饭桌上，自然而然地闲聊起来。
　　“你高中毕业之后就在学芭蕾吗？”舒时辩不挑食，白粥小菜也能吃得很香。
　　简杏又给他添满一整碗，回答没有任何隐瞒，“前两年到处打工挣钱，后来能进舞团也是机缘巧合。你呢，大学在干嘛？”

　　舒时辩接过她递来的碗，勺了点小菜洒在粥上，“方朔和墨理是我的大学舍友。”
　　原本是大学舍友，又恰好三人志同道合，于是毕业后一起创业，组建起最初的OneS，再以全息电子商城专利轰动国内外市场。
　　后面这段故事，新闻不知道播过多少遍。

　　“挺好的，你们一起打拼事业，现在也大有所成。”简杏接着自嘲道：不像我，有时候连自己都养不起。”
　　舒时辩停筷，抬眸瞅她，“我见过你跳舞，你很有天赋。”
　　“天赋是指在舞团当了五年的后备舞者吗？”

　　简杏从来都不会刻意回避现实，坐冷板凳也好，生活拮据也罢，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能走下去。
　　何况她还有简栗。为了简栗，再没法做的事，也要咬牙坚持。

　　“谢谢。”简杏放下碗筷，真诚地看向舒时辩，“四周年晚宴上没机会和你说，现在补上。”
　　舒时辩微微颔首，借搓鼻尖的动作，遮盖嘴角隐约的笑意，“我们……朋友？”
　　“嗯，朋友。”她偏过头，也勾起唇线，浅笑更深。

　　*

　　舒时辩站在家门口，用力按下门铃。
　　等候开门的几秒内，舒时辩满脑子都是林沁的笑颜。她的笑总是显得漫不经心，分明清冷，却能融化寒冬的风。
　　今早之前，长久以来压在他心上的石头裂开缝隙，从心窝深处钻出一朵小花来。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嗅到花香。

　　眼前的门打开，伴随着激动的叫唤：“时辩，你回来了！我昨天等了一个晚上，打你电话也没有接，还担心得睡不着觉……”
　　来开门的不是舒妈妈，而是林蘅芷。
　　舒时辩瞬间敛笑，换上冷漠，皱眉打断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林蘅芷见他的脸色忽地由晴转阴，委屈得嘟起嘴，“时辨，你是不是不愿意见到我……”

　　舒时辩不理会，径直走向客厅，“妈！”
　　“哎。”舒妈妈应声从厨房探出头来，一面走向舒时辩，一面在围裙上抹抹手，“你昨晚都跑哪儿去啦？害得蘅芷白等。”
　　“公司事忙。”舒时辩面不改色地撒谎，“我要出国一趟，回来收拾点东西。”不等舒妈妈回答，舒时辩转向身后的林蘅芷，无视她做作的小表情，漠然道：“你和我一块走，我有话要说。”

　　半小时后，舒时辩到达机场。
　　他拖着行李箱，熟练地把登机手续办妥，最后走向候机厅。

　　林蘅芷一路尾随，寸步不离。舒时辩不主动理睬她，林蘅芷也不敢先开口，小尾巴般默默跟着。
　　在候机厅门口站定，舒时辩终于回头看她，可语气依旧冷漠，“你我之间从没有开始过，但鉴于你总对外宣称是我的女朋友，我也配合你一次。”
　　闻言，林蘅芷激动起来，“时辩，你的意思是……”

　　“我要和你分手。”舒时辩冷冷说出六个字，毫无感情。
　　和料想的发展有天差地别，林蘅芷完全不敢相信。她惊得浑身颤抖，泪珠连串滚落，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是我不够好吗？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多年，难道你一点也感觉不到吗？”
　　舒时辩错开眼，不愿理会她的泪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呵呵，你说的是她……？”林蘅芷嘶声力竭地吼道：“可她不是简杏！”
　　舒时辩很淡定，“我知道。”

　　但我就是喜欢她。

　　*

　　“好，大家休息十分钟。”
　　副团拍响手掌，练功房里的舞者也都停下动作。
　　简杏刚压完右腿，搁在墙边榻榻米上的小包内响起手机铃声。“叮叮~”她走去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三个字——舒时辩。

　　“喂？”
　　他的声音很小，信号像是不太好，“林沁，我……”

　　舒时辩话没完，楚歌从旁拍了拍简杏的肩膀，递来小一叠纸，“沁沁，副团让我把这个给你。”
　　简杏顺势把手机夹在左肩，腾出右手去拿，“谢谢。”

　　她一面翻文件，一面听电话，可紧接好几秒没听见任何声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左耳已经听不见。
　　简杏忙把手机换到右耳，“舒时辩，你说了什么吗？”
　　滴，通话挂断。

　　舒时辩在电话里说的是，“林沁，我可能会喜欢你。”
　　可是简杏没有听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