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故人来

　　“简杏，你不要再骗我了。”
　　话一出，简杏整颗心都坠到谷底，彻头盖下一片冰凉，双唇发白。舒时辩箍在她身上的手略微松懈，可简杏却没有挣脱。
　　她用余光瞥见楼道的路灯投下暖光，不如身后人的体温来得炽烈。

　　是已经暴露了？
　　抑或者，他还在揣测？

　　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舒时辩有一半的概率是在揣测。
　　简杏轻咬下唇，决定搏一搏。
　　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她会赢。

　　“舒时辩。”简杏垂眸，凝视他揽在自己身上的大手。舒时辩的手很漂亮，五指修长，节骨分明，是一双适合在黑白琴键上跃动的手。
　　简杏的声音极为平和，又完美将自己置于事外，淡淡问道：“如果我不是过去的简杏，我只是林沁。舒时辩，你会喜欢我吗？”

　　即便没有回答，简杏也能明显感觉到舒时辩的手变得僵硬。
　　“我……”
　　简杏屏息，等待一个回答。

　　“我不知道。”舒时辩闷声道，听不出任何情绪。
　　话毕，他松开了手。

　　不知道？
　　简杏的鼻头瞬间酸涩，无声地苦笑。

　　这场赌局，他们都输了。
　　最可笑的是，她居然抱有希望。

　　简杏转身，看到舒时辩蓦然抬头。四目相对，他的瞳仁在泪水洗涤后越发明亮，似星辰，笼在温柔的月光之后。
　　“我姓林，我叫林沁。”简杏微微勾唇，笑容疏离，“舒先生，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质疑我，也是我最后一次回答你。”
　　说罢，她转向楼梯，大步不回地消失在楼道拐角处。

　　爬上八楼，在门前掏出钥匙。
　　简杏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连钥匙孔都对不准。一次，两次，手还在不停地抖，根本没法开门。
　　她放弃，疲惫地跪坐在门口。

　　七年来，不论是打工熬夜到凌晨两点回家，还是不分昼夜地在舞团练基本功，简杏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疲惫如此深刻。
　　渗进骨髓里的疲惫。

　　她闭上眼，身子顺势朝前，额头抵在门板上。
　　舒时辩，如果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那该多好。凡事没有第一次，就不会有第二次……

　　*

　　次日正午十二点，G市芭蕾舞团结束早上的练习，开启午休时间。
　　简杏换回常服，走出更衣室，看见楚歌已经在走廊的窗旁等候。她走过去，轻拍一下楚歌的后背，“走罢，去吃饭。”
　　“嘿嘿，你动作真快。”楚歌咧嘴笑，自然地揽住她的肩头。

　　简杏把手揣进兜里，试图暖和冰凉的指尖，“更衣室里没有暖气，不快点会感冒的。”
　　“是咯，团长有言，南方没必要装带暖气的空调。”楚歌酸溜溜道，领着简杏往后门走，“也不知道钱花到哪里去了。”

　　简杏笑笑，不答。
　　近半个月里，团长不见踪影，日常练习都是由副团在组织。瞧现下的形势，距离舞团大洗牌的日子不远了。

　　两人还没走到后门，后头忽地有人叫唤：“林沁！”
　　十分陌生的声音，简杏不必转身去瞧到底是谁，便能确认来人绝对和她不熟悉。回头一看，果然是陌生人，林蘅芷。

　　楚歌有些纳闷，“她是怎么进来的。”
　　简杏倒是能猜到几分，答道：“靠身份进来的。”
　　林蘅芷，已被广大媒体‘认定’为舒时辩的现任女朋友。她只要随便找点和全息芭蕾牵扯到的借口，想进来还不容易？
　　林蘅芷前来，十有八九是为了舒时辩。

　　简杏和楚歌站定，没有主动走去，而是遥遥观望。
　　林蘅芷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在瓷砖上戳出刺耳地嗒嗒声，波浪般的卷发随动作轻摆，不一会儿便来到跟前。
　　楚歌朝下瞥一眼她的高跟鞋，发出颇为赞叹的啧啧声。

　　林蘅芷没有理会楚歌，径直看向简杏。她的五官依旧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但今天却不如上次和善，隐约透露醋妒。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蘅芷倒也很直接，抱起手，盛气凌人道：“林沁，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嗯。”简杏答应，偏头向楚歌，“你先去霸位，我马上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者不善，楚歌不外如是。
　　他上下打量林蘅芷，皮相精致，妆容精致，打扮气派，又一幅居高临下的模样，不是来送礼的，就是来找茬的。

　　楚歌原本只是把手搭在简杏肩上，现下干脆直接勾脖子，嬉皮笑脸道：“林小姐，请问您找我家沁沁有什么事啊？”
　　“你是代言人吗？”林蘅芷翻了个白眼，“我要说的事，只有代言人才有资格知道。”

　　楚歌耸肩，举起两手，借转身向简杏递了个眼色——高段位，要小心。
　　简杏意会，颔首浅笑。
　　“一屉小笼包？”楚歌踏出步子，回头来问。
　　“对。”简杏轻推他，“快去快去。”

　　等到楚歌走出后门，林蘅芷才开口：“既然已经有男朋友了，你怎么好意思？”
　　“什么男朋友？”简杏一时反应不过来。
　　三秒后，简杏意识到林蘅芷话里的‘男朋友’是指楚歌，更确信对方的意图，真是为了舒时辩。
　　“楚歌是我的师弟。”简杏没有过多解释，也没必要，“仅此而已。”

　　林蘅芷挑起眉尾，斜睨她，冷声嘲讽，“是吗？”
　　“不然呢？”简杏微笑。
　　“我还以为你胃口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林蘅芷不再绕弯，挑明道：“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简杏只觉得好笑。
　　什么叫做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谁对谁纠缠不清，可别主谓倒置啊！

　　简杏装傻充楞，眨眨眼道：“什么意思？”
　　林蘅芷恶狠狠地瞪她，威胁道：“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代言人，我警告你，最好离时辩远一点。”

　　“哦，你意思是——”简杏装作恍然大悟，反唇相讥，“林小姐看不住自己的‘男朋友’，反而向我兴师问罪，不觉得很莫名其妙吗？”
　　可惜‘男朋友’是虚的，要让林蘅芷管，她也管不了。
　　林蘅芷伸出手来，指向简杏的鼻尖，气急败坏地呵道：“别以为你长着这样一张脸，就能把时辩绊住！”

　　呵。
　　还真是巧了，舒时辩现在还真就被这张脸拴得死死的。
　　但简杏已经懒得再和林蘅芷争辩。女人为感情吵架，本来就是件无厘头的事情，更何况还是段根本不存在的感情。
　　她转身要走，却被林蘅芷一把扯回。

　　林蘅芷已经抛弃得体知礼，尖声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是我先认识时辩的！你又算什么东西！”
　　简杏不应，四周瞄一圈，放下心。
　　还好人都吃饭去了，要不然被围观该多尴尬啊……

　　林蘅芷见简杏来回张望，怒气更甚。她抓在简杏腕上的手更使力，“你听到没有？”
　　简杏吃痛，用力甩开她的手，低头看，腕上显出五个指痕。
　　本来还能和颜悦色，动手动脚可要另当别论了。

　　简杏心中徒生不快，回击道：“按你这么说，简杏应该排在你我之前。”
　　“你！”林蘅芷瞪大眼，明显没料到她会用‘简杏’做盾牌，气得愈发咬牙切齿，“你只不过是长得像简杏，永远不可能取代她！”
　　简杏勾唇笑，给林蘅芷最后的暴击，“那你更不可能。”

　　林蘅芷忍住暴怒，眼冒红光，就差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狠声威胁道：“我只提醒你这一次，不要当第三者插足别人的感情！若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身败名裂！”
　　简杏敛容，漠然道：“我记住了，慢走不送。”
　　“哼。”林蘅芷抛下白眼，甩脸离去。

　　简杏目送她去，暗自叹息。
　　舒时辩呐，你可真是个麻烦，大麻烦。

　　*

　　当晚，简杏按时下班回家。
　　她还没爬上八楼，隐约听见走廊上有沉重的呼吸声，还有酒味。简杏在七楼停步，心头有股不祥的预感。

　　八楼以上没有阳台，楼下的住户不可能没事跑到楼上来。她的对面住着一对老夫妇，两人都七十多岁，不可能喝得楼道里满是酒味。
　　肯定又是肖川！
　　上次和简栗吵架后，肖川买完醉跑来敲门，直接在门口吐了一地，害得她们姐俩半夜两点还得起来打水洗楼梯。

　　简杏做好抡袖子的心理准备，三两步登上八楼，看到的却不是预料中人。
　　“舒时辩？”简杏讶异。
　　舒时辩靠坐在门旁，手里抓住一瓶伏特加，大长腿旁还滚着三四个空酒瓶，目测已经喝了不少。

　　舒时辩闻声，昂首看她，哑声道：“你回来了。”
　　简杏走近蹲下，被酒味冲得眉头紧蹙，却还是强忍着把倒下的酒瓶全都捡起来摆在一侧，“你想买醉，为什么不去酒吧？”
　　“谁送你回来？”舒时辩不答反问。
　　简杏老实回答：“楚歌。”

　　舒时辩灌了一口酒，脸颊泛红，很是不高兴地闷声道：“我不喜欢你……嗝，不喜欢你和他呆在一块儿。”
　　简杏无奈，“那你喜欢什么？”
　　“我……”舒时辩张张嘴，瞅向她，又抿紧双唇。

　　“我打个电话让方朔来送你回去。”简杏站起身，手探到小包里去摸手机，碎碎念道：“没事喝这么多酒，还跑到我家门口，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其实她心里最清楚，只是习惯性装傻。

　　可手机一掏出来，舒时辩忽地直起脊背，坐在地上抓住她的手，“我没醉。”
　　简杏眯眼，蹲下来瞅他红扑扑的脸颊，“你骗人。”

　　舒时辩也凝视她，浑身酒气，看着好像清醒，其实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
　　简杏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猛地抽回手。

　　谁知舒时辩竟因此没了支撑，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舒时辩！”简杏赶紧扶起他的上半身，又跪坐着，让舒时辩的脑袋靠在自己膝盖上。“有没有撞到哪儿？痛不痛？”

　　舒时辩半睁开眼，抬起手去摸简杏的脸。
　　他的意识逐渐迷离，开始说起胡话。
　　他似哭似笑，声音沙哑，“你就让我假装醉了，我还能骗自己，你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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