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故人来

　　六个月前。

　　简杏的眼睛越发干涩，阖眼的最后一幕，她看见自己的呼吸变成气泡，一串串地浮到高处去。
　　都是水，眼前的是水，吸进肺里的是水，耳边流动的也是水。
　　她想挣扎，可四肢却灌铅般重，连带整个身子不断下沉。

　　救命……！
　　谁来……救救我……！

　　“嘭——嘭——”两声闷响，“沁沁，呼吸！快呼吸啊！”
　　简杏拼尽全力抓回意识的尾巴，随着胸腔上的最后一次按压，她试图大口呼吸，却呛到哽在喉中的水，反射性全部呕出。

　　简杏睁开眼，浑身冰凉。头一眼，她看见楚歌。
　　“醒了！”楚歌死锁的眉头松开，咧咧嘴，却笑不出来，“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她恍惚，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楚歌伸出手来，简杏也下意识扶住，费劲地站起来。她的衣服全部湿透，沉沉压在肩头，黏在皮肤上，凉意由脊背渗透到四肢，“阿嚏！”

　　楚歌忙脱下外套，往简杏身上兜，顺势揽住肩头，引她往里走，“来，我们先去里头换件衣服。”
　　简杏余惊未了，耳蜗进水，有些听不大真切，也不会答应，只讷讷点头。
　　走进大门，身后忽然有人尖声大喊道：“快来人啊！首席也掉水里了，她不会游泳啊！”

　　溺水……！
　　简杏不禁打冷战，蓦然神志清醒。她停步回望，正见户外深不见底的大泳池。

　　对，泳池，度假别墅的泳池。
　　上一季舞团演出的上座率突破新高，投资方赚得盆满钵盈，遂大方包下郊区的独栋度假别墅，给舞团放了三天假期。

　　跌落泳池之前，他们正在举行庆功派对。
　　起初，简杏和楚歌呆一块儿闲话。后来BBQ正式开幕，楚歌便溜去拿小吃拼盘。简杏闲来无事，一时玩心起，便沿泳池旁的石子路走。
　　可突然间，背后顶上一道猛劲，有人推了她！
　　咚，旱鸭子跌落水。

　　回想至此，简杏终于意识到，是有人想暗生事端。
　　可简杏还没来得及向楚歌说明白，眼前掠过一道人影，随之而来是团长的巴掌，猛力挥打在她的左脸上。
　　“啪！”

　　极重极恨的一掌。
　　打得简杏眼冒金星，灌水的耳膜似气球般，在重击之下轰然炸裂。
　　“要是首席有什么事，我回头找你算账！”团长甩下狠话，恼怒离去。

　　简杏疼得五官都拧在一块。
　　她的左脸火辣辣地烧，可比起脸上的痛，左耳里更如同针扎，痛得难以言喻。

　　*

　　喝下海鲜鸡尾酒的一周后，简杏出院。恰逢当天简栗要考试，考场又被安排在别的城区，只得由肖川护送而去。
　　所以得空来接人的，只有楚歌。

　　简杏挎起小包，刚走出医院大门，抬头瞧见楚歌和他心爱的粉色小绵羊，正温顺地在靠花圃边等候。
　　“沁沁！”不等她开口，楚歌先提着车帽走来。
　　简杏浅笑，任楚歌接过小包，揽住自己的肩头，一同走向小绵羊，“等久了吧？”
　　楚歌长腿一跨，拍拍身后的座位，笑得傻里傻气，“也没多久，等你嘛，我乐意。”

　　简杏也骑上小绵羊，戴好楚歌准备的安全帽。
　　“好了吗？”楚歌偏头问。
　　简杏还没答，前面的人扭身，拉起她的手搂到自己腰上，“这样才安全！”

　　简杏只笑，“是，你说的都对。”
　　话毕，听见楚歌扬声道：“走咯~”
　　小绵羊飞速开出医院范围，冲上通向家的中山大道。

　　以为能一路清净，不过妄想。楚歌向来是个话多的，要他安静个半分钟都能难，何况从医院开回简杏家，整整需要二十分钟。
　　“沁沁。”
　　简杏正闭眼享受风吹，忽闻身前的人开口唤她，便应道：“嗯？”
　　楚歌嘿嘿笑，声音卷在空气里，稍减清晰，不失爽朗，“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简杏没有睁眼，唇线微翘，感受凉风拂过脸颊，“坏消息。”

　　红灯亮起，小绵羊停在路口。
　　楚歌的声音清晰不少，连语气里的怨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之前你入院做手术，团长居然想趁火打劫，提议让OneS尽早换代言人。”
　　深知他的套路，简杏面不改色，“然后呢？”
　　“然后……”简杏坐在楚歌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一声由衷的感慨，“你是不知道舒先生有多帅！”

　　对于舒时辩的帅，没人比简杏更有体会。
　　年少无知时，简杏就是被那张俊脸迷得七荤八素，晚上睡觉抱着枕头流口水，嘴里念叨的还是舒时辩。
　　简杏承认，七年前的喜欢很肤浅，始于颜值。

　　虽是如此，简杏仍佯装不知，继续搭腔，“有多帅啊？”
　　“嘿嘿，这就是我要说的好消息了。”楚歌一面回想，一面忍不住愈发慷慨激昂，“舒先生不仅当着全团所有人的面拒绝团长，还……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简杏摇头。
　　“林沁是在用心跳舞，而非听觉。即便刀子是动在腿上，她也是唯一的代言人。’”

　　听罢，简杏莫名鼻尖发酸。
　　假如这是一场赌博，舒时辩已然将所有堵住压在她身上，不论输赢，不管成败。

　　绿灯亮起，小绵羊继续开向归家路。
　　拐进观景芒小道，楚歌轻车熟驾地下坡，刹车停在楼梯口，“沁沁，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可是……”

　　简杏落地，摘下安全帽递回给楚歌。
　　楚歌虽然八卦，但是空穴来风的事绝不会随处乱讲。这一点，简杏也知晓，遂道：“那就等你确认了，再告诉我吧。”

　　楚歌也下车，将收在车坐里的小包取出还给简杏，咧嘴笑得阳光，“还是沁沁懂我。”待简杏接过小包，又道：“回家好好睡一觉，按时吃药，记得别碰水哦。”说罢，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行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手术后，简杏暂时性左耳失聪。
　　有极小的几率恢复听觉，也有可能终身如此。

　　两人道过别，简杏独自爬上八楼，刚进屋蹬下休闲鞋换上棉拖，包里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起铃声。
　　她探手进包，掏出手机。
　　是舒时辩。

　　划过接听键，简杏一面走进卧室，一面将手机放在右耳边，“喂？”
　　“是我。”舒时辩的声音很低，略显沙哑疲惫，却颇为磁性，“最近事多，没空去医院探望，抱歉。”
　　简杏微笑，“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出院了吗？要不……”
　　不等后面的‘我去接你’说出口，简杏打断道：“楚歌已经送我回来了。”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简杏还以为是信号不好，特地走回客厅的窗边，刚想把手探出去接信号，又听到声响，忙把手机凑回耳旁。
　　只听见后半段，“……好好休息。”

　　简杏隔空颔首，又道：“舞团的事，谢谢你帮我说话。”
　　不知为何，舒时辩的声音有些落寞，“这声谢谢，明晚当面对我说吧。”

　　*

　　据新闻报道，OneS成立四周年的晚宴将于晚上八点半准时在世贸大厦的第九十九层举行，届时将邀请所有大平台的媒体人，但并不开放现场拍摄的权利，庆会上的一切内容不对外公开。
　　对于合作方G市芭蕾舞团，OneS只向发出了两封邀请函。
　　一封给简杏，一封给楚歌。

　　下午六点，简杏提前从舞团回家梳妆打扮，并在上楼前收到一个同城快递。
　　发件人：舒时辩。

　　简杏不用拆开，也能猜到里面会是什么。
　　舒时辩清楚她的经济情况，知晓若要参加高档晚宴，简杏怕是连一件像样的晚礼服都拿不出来。
　　她本打算向肖川求助，但拆开快递后，打消了念头。

　　那是一条曳尾白纱长裙。
　　袖子纱质柔和，裙身用柔纱织出羽毛的样子，往上似羽翼般覆盖到胸口，往下则好似孔雀的长尾，美不胜收。

　　简杏换上裙子，站到等身镜前。
　　她无法形容有多美，只觉得如果真的有天鹅皇后，肯定也会喜欢这条裙子。

　　晚上八点，OneS四周年晚宴现场聚集了各路社会名流。
　　媒体都已到场，熟人之间聊天热切，陌生人则互相敬酒，进一步熟识。

　　走出电梯，楚歌再一次感叹，“沁沁，你这样打扮真好看。”
　　简杏右手稍稍提裙，左手挽着楚歌的手臂，轻声提醒，“你都说第八次了。”
　　“嘿嘿，那我收敛点。今天大场合，咱们可千万不能丢人。”

　　话间，两人已经走入会场。
　　简杏的步伐不紧不慢，眉眼淡淡含笑，天鹅颈完美衬出清冷的气质。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聊天，看向简杏。

　　这很大缘由得归功于舒时辩送的裙子。
　　它极佳修饰出简杏匀称纤细的身姿，薄纱朦胧而暧昧，令人有一亲芳泽的冲动，却又不忍亵渎。

　　方朔从一侧快步迎来，西装挺立，头发后梳。他细细从头到尾打量简杏，毫不掩赞叹，“漂亮，真漂亮！时辩的眼光不错，能为这条裙子找到主人。”
　　“谢谢。”简杏有些不好意思，垂首拢了拢头发。

　　陈墨理也随之走来，在看到简杏后稍一愣，旋即恢复平日刻薄的模样，“快八点半了，时辩呢？”
　　闻言，方朔也抬腕看手表，“他为家事所困。快了，再等等。”

　　话音刚落，场内所有人又一次不约而同地向入口处集中目光。
　　“瞧，这不来了吗？”

　　简杏转身去瞧。
　　舒时辩也不外乎是西装革履，可纵使面无表情，却也要比在场的其他男子都英俊。
　　他是太阳，浑身笼罩耀目光芒，将旁人都照得黯淡无光。

　　“还带了女伴？”
　　陈墨理说完，简杏也注意到了。

　　舒时辩不是孤身一人，他的手臂被一个女人轻挽——
　　瓜子脸，五官精致无比，皮肤羊脂般细腻，长发卷曲。一袭火红鱼尾裙，一双巍巍桃花眼，暗送秋波。

　　简杏的心猛地咯噔，死揪成一团。
　　她认得这张脸，曾经的一中校花，林蘅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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