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每天都被抢走

　　1937年，上海沦陷。战火的硝烟从吴淞口一路蔓延到外滩，人们在榴弹的袭击中如惊弓之鸟般流窜，洋人们在各个租界里分地而治，而这块土地原本的主人只能像蝼蚁一样苟且偷安。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勉强喘息而已。
　　如果不是生在那个年代，乔麟或许可以有个更好的命运。
　　他天生才智过人，过目不忘，思虑缜密……可天才生错了年代就等同于诅咒。乔麟从小父母双亡与姐姐相依为命，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想要继续求学简直比顿顿吃肉还要奢侈。可乔麟的姐姐乔娜一路供他读到师范，直到一颗炮弹炸毁了他们的校舍，全校的师生死伤过半。
　　她比他年长六岁，从十三岁起就四处打工，洗衣、缝补、送报、洗碗，凡是支工钱的都干。小小年纪一双手就粗糙得像拉毛的墙面，和乔麟站在一起，不像他姐，倒像他妈。
　　对乔娜来说，弟弟天纵英才，她便不能辜负了这爹妈留下来的遗产，于是将全副身心押宝在他身上，指望着他出人头地。可她不知道，这乱世之中自保尚且要靠三分运气，哪有什么靠扎实苦干闯出番天地的机会？越是聪明的人只是越看清眼前的纷乱，明白活下去也不过是参与一场大型的豪赌，并没有多少值得庆贺。
　　对乔麟来说，活下去的大半意义都在她。
　　所以当乔娜横死街巷的噩耗传来，乔麟的世界也轰然坍塌了。从此，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就只有寻出残害乔娜的凶手。他的人生目标从一副重担变为了另一副重担，当他跪在巡捕房面前，背上就像压了一座隐形的大山。他身形单薄，肩背佝偻着，双手如同枯萎的柳枝一般垂在身侧，然而脖子却执拗地抬起来，撑着上面那张倔强的脸，一对眼墨色深湛，直勾勾地盯住了警局大门。
　　进出大门的人络绎不绝，起先还有人对乔麟感到好奇，忍不住回头张望两眼。后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便当他是个地上生出来的石垛子，经过了也主动绕开。人群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一条流畅而弯曲的路线。
　　在这路线之中，偶然出现了个例外。
　　孙如怀。
　　彼时孙大少看上去还是个好吃懒做的纨绔，他父亲是法租界的华人总捕。早两年他曾被父亲送出去喝了两个月法兰西墨水，后来硬是嚷嚷着吃不惯土豆就自己坐着轮船偷偷摸摸回来了。
　　回沪后孙如怀名义上入了个大学就读，可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到捕房来找点新鲜。魔都上海十里洋场，每一天都有黑白两道火并斗殴，或者华洋矛盾摩擦纠纷，巡捕房里天天有新闻，报纸的记者们也常年在此蹲点。
　　想满足看西洋镜的愿望，到这里永不落空。
　　可唯独乔麟的案子是个例外。捕房里人人对此三缄其口，闭眼装蒜，要是有人问起，便使劲十八般工夫打太极。
　　乔娜死在公董局洋人董事的公馆后门，巡捕们不查是怕个中内情牵连太广，会引火烧身。就连蹲守的记者们也接到了关照，识相地对乔麟视而不见。
　　他们万众一心织就一口完美而严密的防护罩，朝乔麟兜头扣下，将他封死在期间。
　　“忽然间，天空连番砸下滚雷。”这是剧本上的描述，“雷声一阵响过一阵，乔麟却兀自岿然不动。少年的他脸上没有愤恨，没有委屈，有的只是死磕到底的决绝。”
　　傍晚的光线愈发暗沉，像是老天爷也撑不住乌云的重担。未几，大雨倾盆而下。
　　乔麟的身体在狂风骤雨中飘摇着，膝盖却似黏在地上，如同扎根在地里。街上的人群散开了避雨，捕房的屋檐下尤其挤满了人，都看西洋镜一样地看他。
　　这场戏的内容十分简单，一个人在沉默地对抗全世界。而全世界都是观众，只观赏他何时倒下。
　　水枪在副导的要求下调到了最大水量，冲击力极强，饿了一整天的萧沐如同弱不禁风的竹竿在雨中摇摇晃晃。他的鞋里很快也渗进了水，脚上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浸泡在水中，如同被手指毫不留情地揉搓了数十遍，也许血水已经随着雨水渗出了鞋外，可是昏暗的光线之中根本看不见。
　　终于，在几个不厌其烦的中景远景特写之后，乔麟慢动作栽倒下了去。飞溅的水花用了升格拍摄，剪辑的时候配上音乐，足以让人心颤。
　　几乎是同时，孙如怀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这位身穿三件套西装的少爷头一次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怀表的链条在他胸前荡出惊心动魄的幅度。他目光所及，全是那个雨中昏迷过去的人。虚弱的青年双眼紧闭，双颊微微凹陷，嘴唇已然被冷雨浇得青紫，面色如同死尸一般灰败。
　　这不是化妆造成的效果，大雨中再强的妆面都会被洗净——那是演员用生命画出来的妆容，他以自己的虚弱无限接近了乔麟。
　　“来人！”孙如怀歇斯底里地大喊，“都愣着干什么！都瞎了吗！”
　　周围寂静一片。这一瞬间，捕房门前如同墓地，周围的风声仿佛鬼嚎，阴森凄厉，只是不闻半分人声。
　　孙如怀真的怒了，他从没有如此恼火，在国外听见东北沦陷的时候没有，回沪后接受地下工作动员的时候没有，在捕房里听见各桩匪夷所思的惨案的时候也没有。
　　因为那时候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做什么，身边也没有人那么多令人心寒的观众——彼时他单纯地相信，只要付诸行动他们就还有希望，一切就还有转机。而现在，希望和转机都不复存在了。所有人，都在用他们的沉默埋葬一件真相，为了避免激怒那个他们自认为惹不起的权威，他们选择自扼了咽喉，成为了帮凶。
　　孙如怀停止了喊叫，把手抄到乔麟身下，将他打横一把抱了起来。
　　他在雨幕中顶着几十双目光的刀锋前进。从此这双腿不再是他一个的，他会成为他的拐杖，一起找出通往真相的道路。哪怕此刻乔麟已经失去了意识，并不知道这位救美的英雄姓甚名谁。
　　这就是孙如怀与乔麟在五年前的初遇。
　　副导满意地大声喊“停，过”，末了又补了句“很好”。
　　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监视器，此时他一手扶住导演椅的椅背，忘情地点了点头：“出来了，黎睿的戏被带出来了。”
　　副导演这才发现他来了，摘下耳机：“许导……”
　　许导脸色还是有些憔悴，表情却已充满欣慰：“不错……就是这样。我要的就是这样。”
　　一斤的茅台，喝到痛得死去活来，全为了自己的戏能对观众有个交代。他看好萧沐，是觉得他不单能交出乔麟这一个令人满意的角色，还会把孙如怀也给领上正轨。
　　毕竟表演这门艺术靠的就是“投入”，一旦有了好的对手，很难让人不被感动，不去投入，哪怕不走心如黎睿也不可能例外。这场一开始是萧沐推着他往前走，后来等到两人的速率完成同步，黎睿也开始了飞奔。
　　本来，表演靠的就是相互成就，这是集体的艺术，而不是一两个个人英雄。
　　水枪第一时间停下，现场的服装还有助理们连忙冲上前给主演送烘干了的毛巾。萧沐在黎睿怀里缓缓睁开眼，初秋的傍晚气温已经降到18度以下了，被冷水浇了一通，他的牙齿也在不听使唤地打架。
　　“喂……”黎睿抱着人一直走出了画，还没有把他放下。萧沐忍不住出声提醒，但眼神对上黎睿的一刻，却震惊了。
　　黎睿的脸颊上仍有水珠滑下，从眼角溢出，顺脸部弧线而下。看那痕迹并不像残留的雨滴，而像是泪水。
　　萧沐的嘴角微微扬起。孙如怀，又何尝不是个理想主义者呢。
　　他不惜违抗父命从国外潜逃归来，就是不想在家国危难之际当个逃兵。回沪后，他在大学里接触到了地下党，从此那一身沸而不腾的血液终于彻底燃烧起来了！表面上孙如怀仍是一副纨绔打扮，成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但实际上一直在暗中利用父亲的特权为地下战线收集各种信息。诚然他还有许多不成熟之处，但比起那些袖手旁观的闲散之徒，他已称得上堂堂正正。
　　正因心存理想，所以当孙如怀目睹乔麟的遭遇时，内心才会如此澎湃，其愤怒绝望丝毫不亚于乔麟本人。
　　萧沐见黎睿哭得投入，一时也不好催他，只等他何时想起来，主动把自己放下。
　　倒是何斌正巧小跑赶到，看见眼前诡异的定格公主抱，忍不住开口：“睿哥！你手不酸吗？”
　　“咚”一下，黎睿瞬间撒手，萧沐被丢到了地上。
　　后者摸着屁股还没来得及抱怨这无妄之灾，就听黎睿嘟囔了句“重死了”，瞬间把刚才的气氛一扫而空。
　　果然，深情投入太不适合黎睿，像他这样的大明星永远要注意形象，怎么会在戏外失态。
　　“睿哥，快拿毛巾擦擦吧，这么待久了可要着凉的。”何斌双手一展，打开了毛巾要往黎睿身上披。
　　孰料黎睿伸手一拦：“凉什么凉，死沉死沉抱得都快出汗了，吹风扇还差不多，这个拿给别人去，我不要！”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何斌与萧沐面面相觑。这周围没有别的“别人”，只剩下萧沐而已。
　　“萧老师，毛巾你用吧。”何斌会意，笑着把毛巾递上。
　　萧沐一手摸着被摔痛的屁股，一手接下毛巾，还有些愣神：“哦，谢，谢谢啊……”
　　许导回归后的第一场戏以超出预期的完成度圆满结束。雨戏之后没再安排什么其他的重场，又拍了几条过场戏之后，大部队便准时收工。
　　早下班恐怕是每个成年人都不会有疑义的好消息，就在众人麻利地收拾器材，准备回家洗个热水澡早早睡觉之际，何斌忽然嚎了一嗓子：“大家请等一下！”
　　所有人的动作当场定格，视线瞬间凝聚于他身上。
　　何斌被这波犀利的眼神盯得一哆嗦，连忙堆上满脸的笑：“睿哥给大家点了宵夜，马上就到。大家吃完再回，这两天，这两天辛苦各位了！”
　　虚惊一场，众人绷紧的视线这才松了弦。服装捧着一叠戏服经过，拿手肘碰了碰何斌：“早说嘛，还以为又有什么幺蛾子。”
　　何斌忙点头给大家赔不是。很快，几十袋外卖便送到现场。食物未拆香味先至，一股浓郁的十三香味道很快在现场弥漫开来。
　　外卖袋子里当然是黎睿的最爱——小龙虾。趁着夏天的尾巴还没彻底从眼前消失，他要请辛勤劳动了一天的大家再品尝一番夏天的滋味。
　　可现在距离上回的粉丝探班才不过一周，即便黎睿是大牌，以这个频率请客也太过豪爽了些。普通工作人员只要见到吃的便自然开心，没人会过问一二三四。唯独刚刚回到剧组的许承辉导演，观察着情绪高亢招呼着众人的黎睿，心头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请了两天假去参加时尚活动，回来就从先前的爱答不理变得热情如火，这180度的转折实在不能不叫人奇怪。
　　“究竟什么好消息让我们黎天王这么好的兴致？”许导是个急性子，肚子有问号嘴上便瞒不住，当下找到了黎睿就开门见山。
　　“没有没有，哪儿能呢。”黎睿起身给导演让了座位，顺势推过去一盘小龙虾，脸上笑得滴水不漏，“就是看大家这几天受累了，又正好赶上我请假给大家添了麻烦，心里过意不去而已。”
　　他公关套路是一把好手，几句话说得找不到任何破绽。许导问不到线索，公然质疑也显得太不尊重，便只好不置可否地哼了声，就这么不了了之。
　　可娱乐圈是什么地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够绵延十里。没等到第二天天亮，黎睿的狐狸尾巴便露了出来。
　　据微博大号博主透露，黎睿请假参加的那个慈善晚宴大导演赵岩也应邀出席了。活动上黎睿与对方相谈甚欢，赵导当场拍板要让黎睿当他下部戏的男主。赵导的新戏《夺宝任务》目前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预定三个月后开机。而彼时《民国妙探》还剩半个月杀青，黎睿要接这部电影，便意味着他必须在两边轧戏。
　　《民国妙探》的剧组人员早上一起床，就有人接到了记者的电话。等大家刷到这条消息，都各自捏了一把冷汗——熟悉许导的人都知道，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演员轧戏，而第二恨的，就是演员不经通知，就偷偷在重叠的档期里到外面接戏。
　　昨天的雨戏黎睿刚刚获得许导赞扬，这下两人的关系，恐怕也止步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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