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尽春风

　　晚上苏清淼又被连雯授命去小别墅送下酒菜。

　　小别墅的KTV房间的配置是拿钱堆的，舞美级别的灯光，弧形银幕，金话筒，3D立体声环绕，破锣嗓子都能修饰成天籁之音。
　　苏清淼进去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正声情并茂地唱着一首粤语歌。发音不是很标准，但她也听不出来，只觉得凭他迷人的声线和气音，就算哪天不当高管了，去当个网络歌手也能圈一票青春貌美的女学生。

　　矮桌上已经摆满了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昂贵的烈性洋酒、度数稍低的进口啤酒、盛了酒的玻璃杯，还有嗑了和没嗑的花生瓜子。
　　杯盘狼藉。

　　放眼望去没有位置放盘子了。

　　她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陆司南，一看找到他，他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四目相对。

　　他没有任何表示，目光沉静得令她不自在起来。

　　晦暗的光线下，他的鼻翼处显现出淡淡的阴影，五官变得精致而立体。
　　他的长相放在娱乐圈里也是能靠脸吃饭的，可迄今为止，没有哪个明星的面孔与他有相似之处。
　　男人但凡身材稍微好一点，穿上西装，再配一双黑皮鞋，长得再普通也很上头，何况是陆司南这种颠倒众生的绝色。
　　周围的热闹好像与他无关，他懒散闲适地坐于觥筹交错的中心，沉默却夺目。

　　爱美之心虽然没膨胀到挪不动眼的程度，但苏清淼的思维确实迟钝了不少，半天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来之前下了多大决心。

　　苏清淼喉咙动了动，定下心神，把推车撇在一边，蹲下来收拾桌上的垃圾。

　　他们的杯子肯定是不能挪动的，她抽了张纸巾把桌上的果壳挥进垃圾桶，撤走空瓶，勉强腾出空位。

　　她依次把去骨鹅掌、芥末海蜇头、卤味拼盘、油炸花生米端上桌，完成任务以后打算离开，一转身撞上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的后背。

　　男人满脸酡红，混沌的双眼已经失焦了，凭着仅存的意识，摇摇晃晃地鞠躬：“对不起。”
　　说完他突然一个踉跄，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冲她笑，抬手在虚空中点了点，“不对，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不夜天对不对？跟我去趟洗手间吧？”

　　前两句听起来还是正常的，到最后变了味，眼神也逐渐猥琐起来。
　　苏清淼吓坏了，用没被他拽住的手捂住口鼻，试图阻挡扑面而来的熏天酒气，同时把被攥住的手往回缩。

　　旁边的同事见了赶紧上前把醉醺醺的男人拉开，尴尬地对她赔礼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姑娘，他醉了，你离他远点。”

　　白天陆司南对她什么态度他们都看见了，心知即便她只是个服务生，也是得到陆司南关注的服务生，哪里敢得罪？
　　苏清淼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另一种冒犯。

　　难不成是她上赶着让人占便宜吗？
　　她刚才一直在上菜，纹丝未动，是对方悄无声息潜过来靠近了她，怎么就变成了她不该往对方身后凑？

　　她又惊又怕，还有一点生气。

　　不远处，陆司南泰然端坐在沙发上，喜怒难辨。
　　他身边的人实在坐不住，伺机打起小报告：“陆总，林缰他最近总是跟人出入声色场所，第二天在公司也心不在焉的，您看？”

　　陆司南置若罔闻，望着苏清淼那边说：“他看起来不大舒服，你搀他去趟洗手间。”

　　可惜对方并不甘心让话题就这么转移，还有话想说：“可是……”

　　话没说完，陆司南沉声打断：“没有下次。”

　　那人神色一僵，扯着嘴角笑道：“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陆司南面露威严，凌厉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谄笑着的脸上，漫不经心地警告：“恃才放旷，刚愎自用，都不是错，但不要越线。我不关心你这么做的目的和理由，也不想听你们如何圆谎。你们私下有什么恩怨，那是你们的事，闹到我眼皮底下想让我帮你们打击对方，有没有想过可能一个也逃不掉？”

　　六年前的三月二十九号他接手了陆氏，于是每年的这一天，不管是否是工作日，高层都会找个地方聚一聚，百无禁忌地聊聊公司的前景和潜藏的问题。
　　彼此沟通，交流心得。说是会议，其实并不严肃。

　　为什么过去那些年都在三十三楼的会议室开，今年却提议要活跃气氛，在酒店开？
　　为什么有那么多酒店可以选，偏选苏氏旗下的？还不是听了小道消息，打算赌一赌运气，觉得只有定在这里，他才可能同意。

　　出来开会，恰好带了舍不得拿出来的高档伏特加，说是大家都尝尝，开瓶以后逮着林缰一个人灌。

　　分明是小儿科的伎俩，却非要自作聪明。
　　使用下作的手段构陷同事已经令他非常不悦了，被拆穿后还拒不承认，终究是年纪大了，没前两年清醒了。

　　他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给对方留了几分薄面。

　　他没必要因为一时的不满亲自发落，反正他不想留的人，最终一个也留不住，却会对他心知肚明的容忍感恩戴德，只记得他曾经放过自己一马。

　　中年男人惶恐地盯着陆司南，一时难以决定该坦白还是继续装糊涂，张了张嘴，将辩解的话都吞进肚子里，讪讪笑了笑，听从陆司南的指示去处理自己惹出的麻烦。

　　陆司南的目光再次投向苏清淼。

　　在他们这些豪门望族里，商业联姻并不少见，可是双方当事人都没答应，绯闻却传遍圈子的联姻让他有种任人摆布的屈辱感。
　　相信他能够感受到，苏清淼也一样能感受到。
　　她是什么态度呢？

　　他们两个面都没见过几秒，绯闻却不知怎么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这一传，不但搅乱了商圈的水，还把火烧到了陆氏内部。
　　如果不好好整顿不正之风，将来不管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谁，都会有人把主意打到他的女人头上。
　　开了这个先河，今后即便他不听枕边风，也难免用女人的安危要挟他。

　　他这么多年身边连个女伴都没有，现在陡然多出个未婚妻，多少人盯着？
　　他护着，着了心怀不轨的人的道。
　　他不护着，影响苏清淼的风评，八成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在震耳欲聋的音浪里，他起身走向苏清淼，快与她擦肩而过时说：“出来一下吧，我有话想跟你单独聊聊。”

　　苏清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先行出了房间。
　　她愣了愣，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陆司南在过道上等了她两秒，看着她掩好门。
　　他沉吟片刻，望着苏清淼晶亮的眼睛说：“我听陈昱秋说，你是因为退役之后想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才先到基层来历练的。”

　　苏清淼闻言愣了愣。

　　陈昱秋可真会说。

　　他怎么不实话跟陆司南说，她是因为不愿意嫁给陆司南才被扔来打工的？
　　不是跟陆司南的关系好到能光明正大保媒拉纤吗？有什么话是不能诚实地说出口的？
　　把她说得这么谦虚好学，真是抬举她了。

　　可到了她这里，实话实说就是不礼貌了。

　　苏清淼讪讪笑笑，没否认，也没肯定陈昱秋的说法。

　　她猜他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引出她到基层打工的真实原因，问的是她对绯闻的看法。

　　苏清淼是个爽快人，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最近听说了一些关于我们两个的不实言论，如果冒犯了您，我深感抱歉。在我心里婚姻是神圣的，应该讲求两情相悦，如果单纯为了追求利益，实在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况且——”

　　苏清淼抬头看了陆司南一眼。
　　陆司南迎上她的目光，眼神探究，是愿闻其详的样子。

　　苏清淼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说：“您的年纪要比我大上几岁，有着年长者的阅历和对待人和事的经验。不可否认，您在这方面占据着优势和先机，如果我不能判断比我强大的人所处的阵营，对于我而言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不图您的财富，也不图您的地位，您可以不用在意我。”

　　陆司南很惊讶苏清淼能说出这番话。
　　他派陈义宁查过了，陈昱秋从没对苏清淼做出过什么不利的事，更谈不上虐待。
　　苏清淼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见解，只能是因为少小离家，出门在外吃了不少苦，才能得出的这样的感悟。

　　其实他要想结婚的话，是不会向下寻找对男人的依赖性很强的泥中野花的。
　　他的婚姻也得给他带来价值，而不是纯粹的负累。
　　他的情绪本身就很稳定，根本不需要他的妻子对他百依百顺来提供情绪价值，也没有那个时间反向输出。

　　苏清淼已经符合了他对配偶全部的要求：够美丽，够独立，家世背景清白富裕，还有一股他喜欢的权衡利弊的个性。

　　苏清淼在纯粹中透着一丝理智清醒。

　　他也很理智清醒。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现在这样的局面又不是你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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