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

　　“你还记得吗？”
　　少女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江皓君一颤，像是从久远的梦中惊醒，迟缓地打量身周。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怎的，他已经和宁如如并肩坐在地铁里了。
　　他咽了口唾沫，低声回道：“抱歉，我没注意听，你说的是？”

　　宁如如道：“你给我讲过的Niflheim，你还记得吗？”
　　江皓君迟钝了的大脑运转片刻：“北欧神话，雾之国，死人之国。”

　　宁如如弯起嘴角，像一只得了罐头心满意足的猫：“是的，死人之国，没想到它真的存在。”

　　江皓君僵了僵，好像此刻才想起不对劲的地方——宁如如死了，早就死了，而他正在和死去的人对话，那他是活着还是死了？所处是人世又或亡者的国度？
　　但他并不害怕。莫名的。

　　少女身材娇小，靠在椅背上脚尖便不能沾地，白裙下光洁纤细的小腿调皮地前后晃悠着。她注视着自己的裙边，状似不经意道：“雾之国和神话里说的和我想象的都不太一样，不过我在那里住了九年，已经完全习惯死人的生活了……对了，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还在弹琴吗？”

　　江皓君缓缓摇头：“钢琴放在老家，我现在的住处里倒是有一把吉他，很久没弹了。”
　　宁如如顿住，小声重复道：“很久没弹了。”

　　江皓君忙补充了一句废话：“工作忙。”
　　宁如如垂着眼睛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语气听起来像是自嘲：“我还以为是因为我。”

　　闻言，江皓君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是个骗子。说过的话都忘了。

　　宁如如的痊愈并不意味着变得康健。
　　先天的疾病给她留下了孱弱的身体以及纸糊一般的免疫系统。

　　每年她总有那么一两个月需要在医院渡过。
　　病情来势汹汹一如她二年级那年的第一场秋雨，也像她五年级那年的初雪。

　　那年，江皓君初一。

　　学校的新年晚会在十二月三十一日举行。江皓君他们班出的节目是合唱小虎队的《红蜻蜓》，江皓君负责钢琴伴奏。

　　为此，他整整一个月的练习曲目都是《红蜻蜓》，练得想吐。
　　隔壁那扇透明的窗被墨绿色的窗帘遮得一干二净。

　　偶尔的，他从小卧室里出来喝水都忍不住看那边一眼，想象中有个蘑菇头的女孩儿会拉开窗帘一角向他微笑。

　　兴许是因为年纪往上长了几岁人也稍稍成熟了些，又或者是因为在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的相处中增添了了解，江皓君不再过分排斥宁如如的眼神，学会了包容她偶尔的奇怪言行。
　　看着对面窗沿上尚未消融的一层雪，他突然开始想念“豌豆公主”宁如如。

　　她还好吗？什么时候能好？

　　周日晚自习前，他站在宁如如的病房前，久久没有推门，心想：我是有病么我？
　　护士站里坐班的护士看着那个清秀的男孩子站那儿起码得有五分钟才推门进去。

　　苍白的女孩儿坐在床上看窗外，搁在腿上的书快掉地上也没发现。
　　江皓君轻咳一声：“你在发什么呆？”

　　宁如如没有看他，轻声细语地道：“在看河。”
　　江皓君沿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看见熟悉的河流与堤坝。

　　他沉默片刻，没话找话：“你最近感觉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宁如如缓缓摇头，不知道在回答哪个问题。

　　江皓君突然感到自讨没趣，语气硬邦邦的：“那什么，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他抬腕一瞟电子表上的时间，“时间不早了，我们晚自习前要排练一会儿，我先走了。”

　　宁如如终于转过脸看着他：“排练？”
　　江皓君颔首：“对，我们班新年晚会节目是合唱，我负责伴奏。”

　　宁如如将腿上的书扶正，低声道：“我很久没听到你弹琴了。”
　　江皓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放轻了语气：“等你好了我天天弹给你听……对了，寒假我打算去学吉他，到时候学会了也弹给你听。”

　　宁如如揪着被角：“那我要是不好呢？”
　　江皓君忙道：“吉他可以带到医院来，钢琴搬不过来，我就录音给你听。”

　　这小蘑菇头总算是笑了。
　　江皓君松了口气，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故意把脸一板：“不行，时间真的来不及了，我走了，你好好治病！”
　　说着，他便小跑着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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