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流沙之城
1.
泪筱出生的时候,青城绵绵不断的雨忽然停了。泪筱的父亲,沙之族的首领尘眉头紧锁。事后沙之族的人都说那是灾难的征兆。青城不再下雨,就像大树上的叶子飘零殆尽、月亮的光芒被黑夜吞噬,预示着黑暗与灾变。
沙之族的人把接生的房间围得水泄不通,青城罕见的阳光透过雾蒙蒙的天空扑在族人背影上,三岁的男孩无也挤在人群里,跳起来向房间里张望。
可无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他一生气,向后退了好几步,双手合十,两缕细沙立刻盘旋在他手上,无把手掌往前一挥,沙子忽的一下冲向前去,发出清脆的声响撞开了房门——
也是在那个时候,泪筱的第一声啼哭传出了房门,那声音就像啼血的杜鹃鸟,有种哀鸣般的刺痛感,如同银针般一根一根扎在族人心上。
无站在原地,被那声啼哭吓懵了。
2.
青城有两个大家族,一个是沙之族,另一个是雨之族。
泪筱和无所在的是沙之族。青城是沙漠里仅有的一片绿洲,本来一直由沙之族的人统治,为了对抗风沙他们精通驾驭沙子的魔法,但荒凉的大漠还是在一点一点啮噬青城的土地,族人难以抵抗。雨之族姗姗来迟,拯救了青城。他们本来是一队慕名到青城游历的雨族人,但他们施展的操控雨水的奇妙魔法,一下子就用泠泠的雨点守护了青城的芳草萋萋。雨之族的势力在青城逐渐扩大,青城的最高统治权随着年岁的更迭也慢慢落入了雨族人的手中。
为了平复沙族人的情绪,第九代青城城主、雨之族的领袖玔创立了一套由两族人共同维护青城秩序的武士制度——光武士和影武士并存:光武士由雨族的精英担当,负责镇守城邦、维系城中安定,澄清玉宇;影武士由沙族的精英担当,负责暗中调查和诛杀危害青城的叛徒、反贼,神出鬼没,青城的百姓都敬而远之。玔眼望两种武士一明一暗、相辅相成,青城固若金汤,喜上眉梢,可危机转眼之间就暴露了出来——
手里沾满鲜血的沙族人,被青城百姓排斥、憎恶,沙族人积怨越来越重,也因为杀人的缘故,戾气不断加重,沙族的魔法变得越来越残暴、血腥。对待犯人,影武士的首领无只需挥动一根手指,一缕细沙立即穿喉而过,七窍流血。玔坐在城主的玉椅上,惶惶不可终日。
思来想去,玔决定将沙族领袖尘的后人——泪筱迎娶入帐。泪筱生来美艳动人,一颦一笑之间,曼妙的身姿仿若流风回雪,眉如柳叶,目如秋水,待字闺中引得无数人侧目。一把年纪的尘一直为女儿的婚事操劳,拄着拐杖走遍整个青城都找不到般配的女婿,唯一看得上的无也已做了影武士的首领,不宜婚嫁。想到城主的婚约不可违抗,泪筱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要拱手送给玔那个糟老头子,尘忽然一口浓痰堵在嗓子里,吞咽不得,乘鹤西去了。
玔得知此事,笑逐颜开,这“一石二鸟”来得始料未及。
无听闻泪筱的亲事,长啸一声,愤怒地将沙石盘聚于手中,一挥手斩断了面前的两根立柱,眼睛里冒着青光,可过了许久,又汩汩流出泪来。
玔的计谋,也才刚刚拉开帷幕。
3.
雨族的人在青城修建了一座沐雨台,一为青城普降甘霖、二为城主及家室安身之处,颇有王宫的意味。沐雨台耸立在青城的制高点,云雾缭绕,仙乐飘飘,青山映带,石板上凝结着淡淡寒霜,玔的儿子玦常常一个人踱步在沐雨台,远望青城的楼台氤氲在朦胧烟雨里,怅然若失。
玦是光武士的首领。玦起初严词抗议父亲玔迎娶泪筱,与父亲有激烈的口角,但玦的母亲早逝,玔另娶一室终究无法抗拒。玦眉宇清秀,全然不似他老爹那样浊气逼人。他的灵力在雨族出类拔萃,在整个青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有无能与之抗衡。
玦与无切磋的时候,挥舞着带有雨族家徽的三叉戟,电闪雷鸣之间,三叉戟穿透雷电,直逼向无,无按着着暗沉的巨剑,如疾风般一挥,两件兵器相撞,立即发出轰鸣,声振寰宇。分别环绕在二人身上的雨珠和沙石一边对峙一边交融成球状,猛然一下向四周炸裂,两人各自弹开三尺。未分胜负,两人相视一笑。
如果不是因为在不同的家族,玦和无也许会成为朋友。
那天,二人同样是在沐雨台的空地上切磋,已经过门成为城主夫人的泪筱恰巧经过。
泪筱云鬓花颜,摇曳的身姿晃到了无的眼睛,无只瞥了泪筱一眼,便元神出窍般愣住了。无看着她,看到泪筱的眼珠宛如水滴,带了一点恹恹的病态,里面潋滟着女子的羞赧与温柔,清风拂动,泪筱黛色的长裙遮掩不住娇柔的身躯。玦挥着三叉戟,一下就锁住了无的喉咙。
无瞪了玦一眼,玦的嘴角咧起轻蔑的笑容。
“玦,不得无礼。”泪筱说。
玦将三叉戟拨下,识时务地离开。
泪筱走到无的身边。
“族中近来可好?”
“族人相安无事,倒是都挂念您,独身嫁入沐雨台。”
“沐雨台在这碧峰之上,了然无事,哪有什么可挂念的。”
“如果没有要事,在下先行告退......”
“无,你在怕什么?”
无的眉角忽然蹙了一下。
“我是泪筱啊。”
无的目光纹丝不动,里面克制了多少波澜。
“在下公务在身,不可久留。”
“那你干嘛还来和玦决斗?”
无,这个影武士的首领,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男人,脸上突然红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泪筱眼中结满蛛网一样的愁绪,凝望着无远去的背影。沐雨台上的风冷彻砭骨,她也浑然不觉了。
4.
时间忽然翩跹到了从前。
泪筱还没有成为城主夫人,无也还没有成为影武士。
沙之族的宅邸内,落着飘飘扬扬的细碎雨滴,泪筱和无坐在台阶上,注视着铅灰色的天空,在熟悉雨声的青城人耳中,雨即是寂静。
“为什么这个法术你就是学不会呢?”无问泪筱。
“因为蠢,因为笨,我反正什么也不会。”
“整个沙族哪有人比你更聪慧啊?”
“我要学就学流沙之术,把整个青城都埋进地底,只有沙之族的人才能跑出来。”
“不要胡说。小心被雨族的人听到了。”
“你总是怕这个怕那个,以后怎么做沙族的继承人啊,亏父亲那么赏识你。”
无一下子语塞。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
“尘让我必须监督你学会遗忘之术。”
“又来了又来了。”
“这种术用一次就会老十岁,我学它干嘛,我一辈子都不会用。”
“尘说这是沙族法术最深的奥义,就算自己不用,也要流传给后人的。”
“沙族还能有多少后人呢。”
“你又在胡说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公主就学它好了。但你千万要提醒我不能用它,一辈子都不许忘了!”
“嗯。一辈子。”
青城的雨湿淋淋地洒满整个山庄,蒙蒙烟雨里,泪筱靠在无的肩膀上,无腼腆一笑。
泪筱心里搭建了一座城堡,里面只有她和无。
傍晚,一行雨族的人像一条灰色的线铺在山庄上。他们来找尘。
就是在那天,玔派人来沙之族召集人手组建影武士。无的沙之法术风驰电掣,族人交手称赞,理所应当成为影武士的一员。
沙族大殿内,无跪在地上向尘求情。
“无非常愿意为青城城主效劳,只是泪筱尚小,需要人陪伴左右,无恳请三年之后再......”
“满口胡言!男儿弱冠之年不求上进却深居宅邸之内,岂不沦为外人笑柄!”
“功名利禄固然重要,但无对泪筱的情感,同样割舍不下。”
“大胆!无,你口出不逊,你.......”
“无不想让族长失望,但......”
“闭嘴!滚,我代表沙之族人将你逐出门外!”
无最后还是做了影武士。也许他后来的冷酷,他的法术的残暴,都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天埋下的伏笔。
泪筱那天哭成了一个泪人,一直拉扯着将无带走的那些冷漠的人,求他们留下来,也求无不要走,好多族人过来拦住泪筱。泪筱甚至用沙之法术搭了一面巨大的墙阻挡在众人面前,可无只是轻轻一挥手,那面墙就轰然坍塌了。无尽力让自己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留恋,平静如止水,毅然决绝地走了,头也不回。
在泪筱心里,和无一起搭建的那座沙之城堡,也骤然倒塌了。
那天,族人也几乎全部出动,来阻止泪筱对自己使用无刚刚教给她的遗忘之术。
5.
沐雨台上冷薰沁骨,泪筱不知道自己凝望了多久,连肌肤都要结冰了。
玦在远处看着泪筱,叹了一口气。
泪筱伸出手去触摸青灰色的雨点,仰视着千万颗绣花针一样的雨丝刺透布满阴云的天空,坠入尘嚣之中。环绕在她指尖的沙子,顷刻间就被雨珠揉碎了。
沐雨台下,无躲在一面布满青苔的高墙旁边,目中碎裂着黯然的忧伤。
玔这时候走到了沐雨台上,搂住了泪筱的肩。
“染上风寒就麻烦了。”
“没事。”
“无的法力精湛,也是你同族的好友,我把他任命为你的贴身护卫,如何?”
“无应该为青城大事操劳,哪能被我这样一个女儿家拖累。”
“你是青城城主的夫人,也算是母仪天下,他区区一个武士,保护你的安全,理所当然。”
玔看到泪筱的眼里,蓦然间多了一丝笑意。
玔了然于胸,狡黠地笑了一下。
从此,无便待命于沐雨台上,听候泪筱的吩咐。
这冰冷绝尘的沐雨台,哪有什么凡人敢接近,说是保护城主夫人的安全,其实根本是无所事事。可泪筱常常喝得烂醉,让无十分为难。
无每次想要劝泪筱不要再喝了的时候,泪筱就把酒壶递给他,不无嘲讽地说,“那你帮我喝了。”无逡巡不定。
他本来滴酒不沾,长此以往,便慢慢沾染了酒气。
一天,他从泪筱手中夺走酒瓶,赌气般地一饮而尽,溢出的酒水流过他的玄色长袍,泪筱看着他满意地笑了。无的眼睛里闪烁着无奈和痛苦,他觉得这样也许能帮泪筱分担一点忧愁。
泪筱的脸因为酗酒泛着桃花花瓣般的红晕,眼睛里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妩媚,对无说:
“无,你还爱我吗?”
“你喝醉了。”
“无,你回答我。”
泪筱微微抬起头,凝视着无的瞳仁,她原本冷艳的脸就像浸了血的冰块,流动着艳丽的哀戚,让无不敢直视。
“无恳请夫人回宫歇息,不要再对无苦苦相逼。”
泪筱放肆地冷笑着,说,“无,你真胆小,我要是你,就用沙子切了玔的喉咙,让整个沐雨台全部沦为废墟。你敢吗?你敢吗?”
无的眉毛皱了好久好久,突然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整个沙族人的命都在玔的手上,我不能轻举妄动。国家大事你懂什么?”
无的怒火冷却了,对泪筱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泪筱好像终于满意了,她说:“原来你还爱着我。”
无又蹙紧了眉头。
6.
玔为泪筱修了一座花园,园内盛放着妖艳的牡丹。那牡丹不似寻常物,有一种异域的诡谲之美,花萼里依稀散发着轻烟一样的气体,闻上去整个鼻子都酥麻了。
泪筱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气,不似从前那般苍白,她常常漫步在花园里,随着指尖流泻的沙子踱来踱去,无站在花园外静静注视着她,脸上偶尔会浮上一点笑意。
可是泪筱终究不是他的。玔带着泪筱一起走在盛开的牡丹旁边时,无的心就像拧成一团的抹布,不停地滴血。
那天,傍晚的霞光给沐雨台的一切涂上一层胭脂般的斑驳,泪筱让无和她一起去赏花,无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那是无第一次走进花园。他立即察觉到一种异样,牡丹花的香气里混杂着一种迷醉的、恍惚的气息,让人神魂摇荡。
无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泪筱总喜欢来这里赏花。花香让人的心神惝恍,意识变得模糊,好像能超然于琐碎无常的现实,飘飘欲仙了。过去的痛苦和忧愁一下子被花香揩拭透明。
无只清醒地思索了那么一瞬,还没拉泪筱离开,心神就已经模糊了。
“泪筱。”他说。
泪筱回头,胭脂色的夕照抚摸着她柔嫩的脸庞,就像一抔温暖的细沙,让人害怕它会被风吹散。
无一直禁闭的喉咙被花香挠开了。“和我一起走吧。”
“去哪里。”
“离开青城。我帮你杀了玔。”
“沙之族的人怎么办。”
“不要管了。”
无慢慢走近泪筱。他第一次和泪筱隔得这么近,看到泪筱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大片牡丹娇媚又慵懒的花影,眼神慢慢变得迷幻。
“不行的。”
无伸出手抚摸泪筱的脸庞,感到如瓷一样的光净,让他的心口如蝉翼般震颤。她颤抖地触碰着无的手,眼神里隐含着闪躲,却抵挡不过无熠熠的目光。
“我爱你,无。”
夕阳的光在花园里溅碎成一地绯红,无抱紧泪筱的身体,吻在她宛如桃叶的嘴唇上。无觉得自己就像搂着一团即将消融的雪花一样,抱得越紧仿佛就融化得越快。直到他和泪筱倒在地上,枕着攲斜的牡丹的时候,这种感觉也没有消失。
无的心底,隐约间晕开一种由于优雅的犯忌带来的快乐。
花园外,玔、玦以及一队光武士的盔甲散发着耀眼的反光。
7.
无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青城的监狱。
“泪筱!”
他大喊一声,可只有他一人锁在冷清的监狱里,手、脚都是镣铐。
他试着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想到了无的嘴唇、玔的狞笑和玦的三叉戟,懊悔和憎恨像潮水一样淹没他的心脏。泪筱会怎么样?沙之族会怎么样?
“泪筱!”
无朝天空呐喊,一大片沙子掀翻了地板,从地下冒出,斩断了牵制着无的锁链,再向四周爆裂,牢房应声倒塌。
无依然身处沐雨台。面前是一群光武士。
“挡我者,死!”
光武士不理睬他,挥着剑朝他冲来。沙子像一个旋转的巨大齿轮,从无身上掠向四周的光武士,霎时间血光四溅、哀嚎一片。
无看到原处有一个断头台,泪筱被推了上去。
“住手!”
无驾着沙子一下冲了过去。行刑的队伍里既有光武士也有影武士。
“谁阻拦我,就是一个死。”
族人说道,“泪筱身为城主夫人,偷情有过,按青城律法必须斩首。”
无的眼睛里闪出一道凶光,猛一挥手,用沙子把同门斩成了两半。
周围的人立即后退了好几步,恐惧地看着面前的无。
无把泪筱救下,环视四周。
“泪筱是我的,才不是玔那个奸人的!”
无又挥起手,恐吓这群蝼蚁般的武士。
“无,不要啊。”
“谁敢动你,我就让他死无全尸。”
玔和玦也来到了断头台,玔命令手下赶紧诛杀无,只一瞬,断头台上就铺满横七竖八的尸体,既有光武士也有影武士。无让泪筱待在原地,自己朝玔和玦走去。
玔吓得面如土色。玦挥动着印有雨族家徽的三叉戟,同样朝无逼近。
“没有巨剑,你不可能打得赢我。”玦说。
“没有人干扰,你更不可能打得赢我。”
无的手上沙石环绕,立即浮出一把沙之宝剑的模样。两人开始交手。
“为什么要和我们作对!”玦问他。
“泪筱是我心爱之人,却被纳入雨族的宫中!”
“雨族统领青城,婚嫁之事理所当然!”
“沙族才是青城正统,你们鸠占鹊巢,厚颜无耻!”
无挥动着沙之剑朝玦不断砍去,沙之剑一碰到三叉戟就化为齑粉,但无的手心里转瞬之间就伸出新的剑刃,吐着火星向玦斩去。他的玄色长袍盘旋在空中,如同泼墨一般无所踪迹。
玦放开三叉戟,跳向一旁,无一时无法掌控平衡,被玦抓住空当,用一只手指刺出一道闪电穿透了无的一只眼睛。
惨叫声。
“流沙之术!”
无瞎掉的眼睛里冒出沙暴一样卷积的沙子,沐雨台上昏天黑地。无用沙暴攥紧了中心的玦,风沙逐渐散去,只有一只沾满鲜血的沙之臂膀死死握住玦的喉咙。
玔早就逃走了。泪筱冲了过来,哭喊着让无住手。
8.
只剩下一只眼睛的无,带着泪筱走下沐雨台。
笼罩青城的雨,停了,就像泪筱出生那年一样,灰蒙蒙的阳光照射着沐雨台上尸横遍野。
无不像一个骄傲的勇士,而像一个无助的困兽,只有泪筱陪伴着他。
无想回到沙之族的宅邸向故人告别,以及,向死去的影武士的家属道歉。当他走回沙族的山庄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山上燃烧着漫天的大火,像地狱里的红莲,无冲进火海里,看到了一个个故人的尸体,四周完全没有抵抗的痕迹,沙之族的人就像是集体自杀一样,心甘情愿投入了这片大火之中。
没想到和泪筱一起回来,会碰到这般景象。
“为什么!”
无再次对天空呐喊了一声。
“一定是玔,一定是玔害死了他们!”无说。
“走吧,无。”
“我要杀了他。那个奸贼!”
“你如果回沐雨台,又要死多少人。”
“我沙之族的人都死光了,把整个青城的人杀干净又何妨!”
“无!”
无站在山冈上,大地骤然间晃动不停,沙石向空中盘旋。
“不行的,无!”
“我要整个青城都为沙之族陪葬!”
“住手啊!”
泪筱一把抱住了无。
“走吧,我们不要再待在青城了。”
无的眼睛里依然摇晃着和大火一样的怨愤,他怀抱着泪筱,跳下了山冈,攀上了青城的城墙,俯视青城的芸芸众生。
“以前只有光武士才能站在城墙上,我们只能在暗地里行动,见不得光,”无顿了顿,“更久以前,青城只有沙之族,都是雨族把青城搅得浑浊不堪。”
泪筱读不懂无的表情。可是下一刻,大地又晃动了起来,砖砾、沙石全都向天空飘起。
“流沙之术!”
无仅剩的那只眼睛陡然间炸开了,沙子又一次像沙暴般从他的眼睛里冒出,顷刻之间,漫天都是昏黄的沙子,所有街道、房屋都被模糊了轮廓,沙子就像一头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吞噬青城的一切。
“遗忘之术!”泪筱对着无合十了双手,无忽然变成了一个断线木偶,颓然地跪倒在地上。
双目失明的无,失去刚才的怒气之后,变得可怜又可悲。
泪筱一手环绕着无的肩,泪如雨下。
当初把遗忘之术教给她的人,就是无,那时候说的什么“一辈子”的话,都变得很可笑。
“无,我命令你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无点了点头。
青城城墙之下,躲过刚才那场沙之浩劫的人,从房屋里出来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9.
无的记忆消失了多少?泪筱不知道,她之前从来没有用过遗忘之术。只是青城的人都看到她苍老了好多,额头和鬓角刻上了几道皱纹。
沙族的人为什么会自杀?一直到玔去世,玦才告诉泪筱,一切都是玔的计划,召她进沐雨台、让无当护卫、诱使二人犯忌再到以无的生命为筹码要挟沙族的人离开。只是玔没想到,沙族的人宁死也不想离开青城,以一场壮丽的殉葬为无赎罪。
而世人,只知道影武士无蓄意谋反不成,一族被诛杀,无逃难在外。
玦感激泪筱的救命之恩,没有杀她,把她软禁在沐雨台里。
按理说,这个时候她也应该了无牵挂,告别凡尘了。只是她心里还有一点牵绊、一点挂念,让她在沐雨台的囚牢里,一等就是十年。她的头发里面已经冒出银色。
她依然喜欢伸出手去,触摸清灰色的雨点,仰视绣花针一样的雨丝刺透阴云密布的天空。
无回来的时候,整个青城都陷入了恐慌。
雨族的人把这个瞎子抓上了沐雨台。玦看着这个当年差点夺取自己性命的人,心有余悸。他抬起无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啐了一口唾沫,高傲地笑了。
他的言行举止,都越发像当年的玔了。他已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小生。
无一直不说话。
雨族人踢他、用雨针刺他,他都没有反应。
玦已经知道沙族的那种秘术,可以让人遗忘,泪筱当年就是对无用了这样一种法术,让无离开了青城。无怀疑泪筱对她自己也用了这种法术,她像一个痴呆一样,又老又丑,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眼神空洞无物。
玦决定杀掉无。
在这之前,他想让泪筱再见一次无,看一看她会作何反应。
玦的戟抵在无的脖子上,押着他来到泪筱的牢笼旁边。
泪筱扒开了海藻一样蓬乱的头发,眯着眼睛打量面前的这个瞎子。她的眼睛忽的一下瞪大了。
“无,泪筱就在你面前。”玦说。
泪筱的手紧紧攥住牢笼,又慢慢松开了。
无因为很久没说话,嗓子里全是痰,咳了好久才能发出一点像样的声音。
玦把三叉戟握得越来越紧。
“你的遗忘之术......学得一点都不好。”
无的嘴角刚刚撇开一点笑意,玦就斩下了他的脑袋。
无的脑袋在地上滚动。泪筱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下,揩拭掉眼角的眼泪,笑出了声,然后咬掉舌头自尽了。
青城对于沙之族的人来说,一直陷在流沙里。泪筱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抓住了一点她一直信仰的东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