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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儿擎瓜柳棚下「二」
周渚清的奶奶去世了。
那位每次见面都会给自己一块桂花糕,上学路上总会给自己买包子油条的周奶奶去世了,江期予难过得哭了。
江大伯把他拉到一旁,揩去他滚落的泪水,低声嘱咐道:“你去找找阿清在哪儿,安慰她。你是男子汉,你要陪在她身边。”
小男子汉点了点头,揪着张稚嫩的小脸狠狠地抽泣一声,一面用袖子擦去眼泪鼻涕,一面拔腿往池塘跑去。
第一个寻找的地方,就是池塘边的小广场。
夏日的傍晚,他和周渚清会戴着斗笠,提着小篮筐到那里,采撷树上绿色的果子,往池塘里丢石子。
他会接连给她讲上好多个笑话,逗她笑得前俯后仰,笑得肚子疼还要举起那小小的拳头来揍他。
江期予总是自认为很倒霉,要成天陪着这小公主东奔西跑也就算了,逗她开心自己却要承受皮肉之苦。
要不是大伯说得“让着她,依着她”,他早就撂担子跑了。他这么想。
可是现在,江期予却祈求能够再逗她笑一笑。
但他好像江郎才尽了,肚子里没有墨水,脑子里也没有笑话了。
他刚哭过,眼眶还红红的,虽不像周渚清那样红得像两颗大核桃,却也像化了妆的旦角儿,眼角抹了胭脂。
他坐在周渚清的身边,拍了拍她不停抽动的肩膀,一言不发。
大伯说要陪她,安慰她。
陪她容易,只要和她并肩坐着,就像夏天一起看蜻蜓点水一样。
再说了,她这么难过,他也不放心离开她一步不是?
但是安慰她,他就不懂了。
小梅老师还没具体传授安慰人的功夫,江期予没辙。
他最怕小姑娘抽鼻子了,在幼儿园里欺负了谁谁谁,都是周渚清硬着头皮去帮他摆平。
可他还没见过周渚清哭。印象中,周渚清除了凶他威胁他就还是凶他,好像从来没有脆弱的时候。
江期予的快乐源泉三分之一来源于吃,三分之一来源于玩,又三分之一则来源于周渚清。
现在,她的眼泪都要流光了,他的快乐源泉就像落在水泥地上又迅速干掉的泪水一般,属于她照管的那三分之一就这样流失了。
他难过极了。
周渚清抽噎了好久,一会儿咧开嘴巴哭泣,一会儿又捂住嘴闷不作声,看到她这个样子,江期予撇着嘴角,觉得自己又要跟着哭了。
他又一次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沙哑哽咽的声音说道:“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不要憋着。”
一听这话,周渚清那漂亮的眉头便紧紧地蹙下,像痛失爱子的母狼一样悲恸地呜咽一声,随即痛哭起来。
“奶奶不在了……”她的话里夹杂着浓重的哭腔,像收音机里的杂音。
江期予拍着她的肩膀,点点头哭道:“我知道……我知道……呜呜呜……”
“为什么……为什么人会死?我好想奶奶,我真的好想……”话没说完,周渚清的嗓子就被堵住了。
她哭得没了声音,脑袋不知何时已经被江期予抱在了胸前,由他温柔的小手轻轻安抚着。
两个小孩,这个九月刚要上幼儿园大班,谁也说不出死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只是依偎着,为着逝去的亲爱的人哭泣,不知灵堂里的棺木,不知柱子上的挽联,也不知广场上的殡仪队。
在火葬场,周渚清攀着铁窗,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棺木里的奶奶瞬间被火烧成灰烬。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被妈妈揽进怀里,紧紧地抓着妈妈的衣角。
江期予听到哭声后着急地跑过去,一心一意只想着她需要一个强壮的臂膀来依靠。
直到看见她躲进了母亲的怀抱,他舒了口气,手里捏着一小包纸巾,手足无措地站在她的身后。
葬礼过后的一整个星期,周渚清都没有迈出家门一步。
江期予天天上她家门前去晃悠,可看见周爷爷一个人坐在门边,望着远山的夕阳晚霞出神时,他的心里又总是很难过。
一难过,他就没法面对,只好急匆匆地跑回家。
因而,即便接连几天他都和她家门前的大黄狗打了照面,但接连几天他都没能见到她。
“花猪”问他干嘛老上人家家里去,江期予眉心一拧,二话没说踹他一脚:“关你什么事!”
见到周渚清的前一天傍晚,江期予被“花猪”逼急了,一拳砸在他的胳膊上。
“花猪”终于奋起反抗,白挨踹了这么多年,脾气当场就上来了。俩小孩牛气冲天地怼着牛角上广场去,在那里干了一架。
这一架干得惊天动地,引来了半个村的围观,“花猪”被打.黑了眼圈,江期予被打破了嘴角。
他以为周渚清会出现,可是周渚清还是没有露脸。他环顾周围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大人的训斥自然就成了耳边风。
他被父亲拎回了家。
江哲明把他扔在墙角,让宋敏卿给他擦拭伤口。
看到儿子目光呆滞,宋敏卿着急地问:“打没打到脑子啊?”
结果江期予愣愣地问:“周小清为什么这几天都不出门?”
“阿清不想见人,你就是吊根威亚到她窗外晃都没用!”宋敏卿扔下棉签,有些恨铁不成钢。
江期予眨了眨眼睛,问道:“威压是什么?上哪儿买?”
“擦药!”
和“花猪”的这一场架最终以双方的鞠躬道歉作为结束。
从爷爷辈开始就相交甚好的两家人都不愿意为了小孩子的事情而闹得面红耳赤。
他们认为,小孩子打闹是过家家,父辈们的儿童时代不也是这么打过来的吗?
因此,和“花猪”打完架没半个小时就和好了。
和好后,江期予又继续想周渚清的事。
宋敏卿送了点土鸡蛋到周家,和徐星栀讲了一番话后,特意问起周渚清的情况。
徐星栀摇了摇头,表情很不乐观:“这几天都没吃进什么东西,常常半夜醒来喊‘奶奶’,我们也没办法。”
“让她出来走走吧,到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是到大榕树下坐一坐,或许情况就会好一些。”
“好是好,就是不愿意出去。你想想看,她前段时间还那么疯闹,一天不出去就浑身难受,不像现在……是奶奶的去世给她的打击太大了。”
两个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亲人去世的悲伤,只能由当事人慢慢消化,旁人最多说几句安慰的话,尽尽力所能及的本分,实在爱莫能助。
因此,宋敏卿说了三两句话后,便提着篮子去了。徐星栀在院子中央站了一会儿,看到芭乐树上结出的硕大的果实,青黑色的眼眶下又浮起两抹微红。
她急忙抹着眼睛走进屋里,一面解围裙一面往周渚清的房间走。
**
第二天,江期予便见到了周渚清。
他的嘴角还没好,裂了一个大口子,看起来很疼。
宋敏卿正在给伤口上药,看到周渚清来了,连忙搬了一块小凳子过来,又端了好些新鲜水果。
周渚清小声地道谢,白皙瘦削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只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宋敏卿心疼极了。
“你怎么受伤了?”周渚清问。
“你没听说吗?”江期予小心而艰辛地说话,注意着不让伤口裂得更大。可他的语气和神情却颇为自豪,好像自己的伤不是和“花猪”胡闹来的,倒是华山比武时的英勇负伤。
周渚清摇了摇头:“听说什么呀?”
“我和‘花猪’打了一架啊!”
“哦。”
“哦?你……你……你哦什么?”江期予一听她讲“哦”就不乐意,可又不忍心骂她,急得像想跳墙又不得的大黄狗。
周渚清坐到他对面,仔细地观察他的唇角,说道:“哦,表示我知道了——你还疼不疼?”
江期予大方地摆了摆脑袋:“不疼!”结果用力过猛,伤口往外一裂,他嚎得比杀猪还大声。
周渚清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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