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树

　　媛儿年纪虽小，却是个稳重机灵的丫头，她来后竹又枝就有了耳朵和眼睛。可一个人有了耳朵去听，眼睛去瞧，没有四肢躯干还是个残废。竹又枝还是日日被困在府中，终日来往不过是些仆侍，连府中女眷也不见一个。
　　她日日在自己院中左手和右手下棋，左手下的驾轻就熟，右手却下的一手烂棋，每每都要下到丢盔弃甲、山穷水尽。这一日，竹又枝正在下棋，司空越在后面瞧了她半晌，眼见黑子把白子步步逼入了绝境，终于忍不住出声：“黑子白子都是小姐所下，小姐这般下棋，也未免太偏心黑子，对白子不公吧。”
　　竹又枝早知道他在后面，也不理会只是举起一颗白子就要落下，却听“啪”的一声，一颗石子落在棋盘之上，乱了棋局，司空越已经走到她面前，接下她手中将落下的一子放回瓷罐里。指尖相触是陌生的肌肤温度，竹又枝不急不徐地把手抽回，没有半分小女儿的羞怯，亦不给人留下半分旖旎的想象。
　　她起身作了一礼：“王爷有所不知，黑子白子皆我爱子，倘若实力相当，必定要杀得两败俱伤，胜者纵然胜了也不能自此高枕无忧，必要斩草除根才能安心，败者自知绝无生机，不得不背水一战，方能不枉一死。此景我所不忍见，不若令一子势大，一子弱小，胜负早定或能留一线生机。”
　　司空越蹙眉瞧了她一会儿道：“谁教你说这些话？”
　　竹又枝仰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几分笑意，直视他：“不过是个游戏，王爷何必较真。”
　　司空越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脖颈冷笑道：“是王棣维可真是养了个好孙女，谁派你来接近本王？”
　　男子粗粝的老茧紧贴着她脖颈白皙的肌肤，竹又枝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不过死亡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比起绞尽脑子地苟活：“王爷忘了吗，大父并未抚养我，我今日之所以在府中并不是主动接近，是王爷强迫我来的。”
　　她的淡漠让司空越想起一个人，许多年前的秦溯云，仿佛他这一生都要困于这样的女子，他愈发觉得厌恶了，一把把她丢在地上，哂然：“这是你的命运，你认与不认并不会有丝毫改变，激怒我于你并没有什么好处，你既然已经入了我府中，生是晋王府的人，死是晋王府的鬼，要怪就去怪你爱慕虚荣的大父，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这便是和她翻牌了，竹又枝眼中豪无惧色：“王爷要我认命，因着我是王爷和大父手中的一枚棋子，并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可是王爷，天下人都是陛下手中的棋子，王爷身份高贵手握重权也并没有什么例外，越是反抗越是不肯屈服只会越被打压，你我本没有分别，亦不该相互攻讦。”
　　她的挑衅看在司空越眼中不过是小女子的拿腔作势，他随手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也不喝只是握在手中，挑眉看她：“哦？小姐的意思是本王下错了你这步棋，要我放了你？可是圣旨以下你我婚姻已成定局，下不下错都没有挽回的余地，本王断不会让未婚的妻子死在府中，又或者纵容未婚妻子私逃。”
　　“王爷错了，王爷娶我正是下对了棋局。王爷娶我，是为了向陛下示弱，可局势是一时的，
　　除却这一时的情形，竹又枝仍然比京中任何一位小姐都更适合做王爷的王妃。”
　　司空越觉得好笑：“是吗？你有何德何能？”
　　他话里的嘲讽不言而喻，竹又枝却不恼，平静地说：“王爷将我困在府中，我自然无德无能。”
　　“呵，小姐这是在向本王要人要自由？打得好算盘，只可惜我向来不用女人。”
　　竹又枝抬眸逼视他：“我与王爷是夫妻，共枕而眠，耳不离腮。王爷难道甘心枕榻之侧之人为他人所用？”
　　司空越居高临下看她：“你在威胁本王？”
　　竹又枝笑得好像春风卷帘：“我在劝解王爷。”
　　司空越有一瞬间的晃神，很像，她说的每句话，都像少年时的秦溯云。那恍然只有一瞬间，被竹又枝轻易地捕捉，她不好奇，因为总有一日会知道原由。
　　他不喜欢被人威胁，冷笑道：“我听闻小姐在越州有一位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就肯屈从于本王了。”
　　竹又枝脸上的神情黯淡下去：“他固然好，只可惜……死了。”
　　寻常女子情郎死了纵不殉情，哭总是要哭上一哭的，她的冷静让司空越觉得有点好奇：“哦？小姐前些日不是不肯相信谢公子的死讯，冒着大雨也要去一探究竟，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就笃定他死了？”
　　王权富贵面前，人命如同草芥，竹又枝凄然地一笑：“倘若要他活着 ，我便要当他死了。”
　　她的隐忍的悲伤取悦了他，司空越指尖用力捏碎了手中的白瓷杯，十七道黑影落在他们身后：“小姐倒是想的很明白，这十七人自你来府中就一直在你身边，若你能驯服他们，便是他们的新主子，府中的其他人你不可再打主意，出了本王的府门，本王不会拦着你，全凭小姐的能耐。”
　　他拂衣而起，大步走出门去朗声道：“小姐且歇，本王的袍子湿了，去换一件。”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从视线消失，一边跪伏的媛儿才战战兢兢走过来，清理桌上的碎屑。
　　竹又枝瞧着那被茶水打湿的一桌乱局神色漠然，用衣袖一颗颗将棋子擦干，重新放回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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